第八章 去往欧格瑞恩(第4 / 5页)
“那么说,还有比你们更热的星球?”
也许,时机已经成熟了。尽管物质以及科技进步的脚步如此缓慢,尽管他们对于“发展”本身几乎毫不在意,他们最终还是——在过去这五百年或一千年或一千五百年间——稍稍地超越了自然。他们不再完全任由残忍的天气来摆布。一季不好的收成不再会让整整一个省的人饿死,一个严酷的寒冬也不再能够把每个城市隔离开来。正是在这种物质稳定的基础之上,欧格瑞恩逐步地建立起了一个统一的、日益有效的中央集权国家。现在,卡亥德也要齐心协力,步欧格瑞恩之后尘。而这么做的途径不是激发国民的自豪感,也不是发展贸易、改进道路、农场和大学。以上种种都不是,因为它们都是文明,都是虚伪的外衣,都是泰博轻蔑地弃之不用的东西。他寻求的是某种更有把握的东西,一种稳当、便捷、经久不衰的建国方法:战争。除此之外,能够快速发动全民的唯一方法就是一种新宗教;眼下并没有这样的宗教,他便打算诉诸战争。
那么,他们想拿我这把钥匙去开什么门呢?这些政客和官员热情洋溢地跟我打着招呼,其中有些人已然胸有成竹,而我却茫然无知。
“你是指法科西——”
晚宴上我依然一无所获。在整个冬星,即便是原始的佩灵特冰冻地区,人们都认为一边用餐一边谈正事是极其粗俗无礼的。彼此打完招呼之后,马上就开始上菜了,我只好把疑问暂时搁置一边,一边喝着黏糊糊的鱼汤,一边应酬主人和其他客人。斯娄斯看着还很年轻,身材瘦弱,一双眼睛异常明亮,声音沙哑却充满了激情;他看上去很像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富有献身精神的人。我喜欢这种做派,但想不明白他要为之献身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的左手边是另外一位总督,名叫奥本索,长着一张胖乎乎的圆脸,举止粗俗,不过给人感觉很亲切,好奇地问这问那。喝第三口鱼汤的时候,他就开始问,我是不是真的出生在另外一个世界——那里是个什么样子——他们都说比格森暖和——有多暖和呢?
那天晚上,有一个人来到了我的房间,这是我回到埃尔亨朗之后的首个访客。他身材纤细、皮肤光洁、神态羞涩,戴着金色的预言师绶带,这表明他是一个禁欲者。“我是你一位朋友的朋友。”他说,话语中带着害羞者特有的唐突,“我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帮助他。”
“呃,地球上跟此地相同纬度的地方从来不会下雪。”
“悉听尊便,叙斯吉斯先生。”
“呃,有感激,还有失望。是他派你来找我的吗?”
“那么,今晚就有一个同凡内克·斯娄斯的小型晚宴。”
“不过已经没有友情的成分了。”他用乌黑的双眼直直地俯视着我,眼神很是热切。
“共生区库维拉三号行政区的总督,是吧?”来之前,我当然是做了一些功课的。对于我如此屈尊了解他的国家,他又大惊小怪了一通。此地的礼仪跟卡亥德的确大相径庭,他的大惊小怪既无损于他的希弗格雷瑟,也不会对我造成冒犯;而在卡亥德,他的举动——实际上是所有的事情——肯定会伤害某个人的希弗格雷瑟,只不过我无法确定受伤害的会是哪一个。
这种等待越来越令人不安。埃尔亨朗大街上,皇宫侍卫以及警察的数目似乎每天都在增加。他们全副武装,甚至还穿上了统一的制服。虽然街头还是那么热闹,一派繁荣景象,天气也很晴朗,但是城里的气氛却很阴沉。人人对我都敬而远之。我的“房东大婶”不再带人来参观我的房间,只是整天抱怨自己被“宫里来的人”盘问了,对我也不再像对一个带来荣光的杂耍艺人,而像对一个政治嫌疑犯。泰博针对西诺斯谷的一次袭击事件发表了一次演讲:“勇敢的卡亥德农夫,真正的爱国者”穿越了萨西诺斯南边的边界线,袭击了一个欧格瑞恩村庄,烧毁了村庄,杀死了九个村民,还把尸体拖回来扔进了艾尔河,“与我们国家为敌的人会发现,这就是他们的坟墓!”摄政王如是说。听这段广播时,我正在公岛的餐厅里。听众当中,有些人一脸肃穆,有些人无动于衷,还有些人则很是满意。不过,这些脸孔表情不同,却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细微的抽动或者说是面部痉挛,这种充满了热望的神情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从来不会下雪。从来不下?”他开怀大笑,笑得像一个刚听完高明的谎言,并且鼓励对方继续天马行空往下说的孩子。
这是一个小国驻另一个小国的大使馆,人数却比爱库曼常驻海恩大使馆的人还要多,所有人都处理着大量的录音带和档案材料。他们动作很慢,工作仔细周到,没有卡亥德官僚那种匆匆忙忙、倨傲暧昧的作风——他们需要填各式各样的表格,我只有耐心等待。
“我们的亚北极区很像你们这里住人的地区;你看,我们跟上一次冰川纪的间隔时间比你们要久,不过也还没有完全从中摆脱出来。根本上来说,地球跟格森是非常像的。所有居住有人类的星球都是一样的。我们只能在外部环境的狭小夹缝中生存;格森是处于一个极端……”
我让人给摄政王送了个条,在上头写了我向阿仁霍德预言师提的那个问题和我得到的回答。泰博没有做出回应。于是我去了欧格瑞恩大使馆,请求去往欧格瑞恩。
他的怯意被愤怒取而代之,打算跟我玩希弗格雷瑟了。如果我也想玩这一套,那就该说“我记不太清了,跟我说说他的情况吧”诸如此类的话。不过我可不想玩这一套,而且到现在对于卡亥德人那种火山爆发般的发怒方式我也已经习以为常了。我对他的愤怒很不以为然,于是说道:“当然还记得。”
我在西乌温辛袭击事件中失去了那套品质上乘的埃尔亨朗礼服,现在要重新购置一套适合出席宴会的服装。那天下午,我搭乘政府出租车去了市区,买了一个欧格瑞恩假发套。这里的赫布衣、衬衣跟卡亥德的差不多,不过他们夏天也不穿马裤,一年到头都穿高及大腿的绑腿,松垮垮的很是累赘;衣服都是鲜艳的蓝色或红色,布料、剪裁和做工都略显劣质。所有衣服都是标准化生产的。通过这些衣服,我发现了这座予人深刻印象的巨大城市缺乏的是什么:优雅。优雅是为了启蒙要付出的一个小小代价,我很高兴付出这一代价。我回到叙斯吉斯家,美滋滋地冲了个热水澡,各个方向喷洒而出的热水形成了一股水雾,打在身上却是扎扎的。我想起了去年夏天,我在东卡亥德冰冷的锡浴缸里瑟瑟发抖、牙齿打战,还有埃尔亨朗房间里的水盆,周围都结了一圈的冰。难道那样就很优雅吗?舒适万岁!我套上那身华而不实的红色衣服,跟叙斯吉斯坐着他那部配有专职司机的小车前去赴宴。欧格瑞恩的仆人和服务人员比卡亥德要多,这是因为所有的欧格瑞恩人都是国家的雇员,国家则必须做到也确实做到了帮所有的人找到工作。
我原先的善意神情肯定有了变化。陌生人迟疑了片刻,随后才开口说道:“叛国贼伊斯特拉凡。也许你还记得他吧?”
斯娄斯总督高大的白色会客厅里灯火通明,里头有二三十位客人,显然都是一些要人,其中还有三位总督。他们可不仅仅是出于好奇想一睹“外星来客”风采的一群欧格瑞恩人。初到卡亥德的整整一年里,人人都对我好奇万分,这里却不是这样;我不是什么怪物,也不是什么谜。他们似乎将我看成了一把钥匙。
“不是他,是伊斯特拉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