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驯服直觉(第2 / 5页)
“倒大霉?”
“你听过肖斯领主的故事吗?他强迫阿森隐居村的预言师回答这个问题——生命的意义何在?呃,那已经是两千年前的事了。预言师们为此在幽思状态下待了整整六天六夜。到最后,禁欲者们都患上了紧张症,小丑们都死了,那个性变态者则拿一块石头砸死了肖斯领主,而巫师……他的名字叫米西。”
“就是尧米西教的创始人?”
“乐意之至。我想了解你们的预言术。如果你们想了解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们,我是谁,我来自哪里——”
“你想了解什么都可以。”法科西平静地微笑着,“你穿越了辽阔的太空,之后又多走了一千英里,穿越卡加伏来到我们这里,为此我们很是高兴。”
“我是慕名来阿仁霍德的,因为这里的预言术。”
“那么,你是想看看我们是如何进行预言的,还是说你自己也有问题要问?”
在他清澈双眸的注视下,别人是无所遁形的。“我不知道。”我说。
“我有个问题想问预言师。”我已经想好了,至少刚开始,要让他们以为我是卡亥德人。跟那些先行调研者一样,只要自己愿意,我乔装成本地人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卡亥德有很多种不同的方言,别人因此注意不到我的口音,而我的性别特征也被厚厚的衣物掩盖住了。我没有格森星人所特有的一头浓密的纤细头发、下垂的眼睫毛,也比多数人黑一点、高一点,但这些差异还在正常范围之内。离开奥鲁尔之前,我的胡须就被永久除去了(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培朗特“剥皮”部落的存在,那些部落的人不仅留胡子,而且全身上下都有毛发,就像白种地球人一样)。偶尔会有人问我鼻子怎么塌了,我的鼻子很平,而格森人的鼻子全都又窄又挺,鼻孔收得很紧,那是为了适应呼吸极寒空气的需要。现在,阿仁霍德这位仁兄就好奇地盯着我的鼻子,一边说:“那么说,你是想去找预言师?如果没有乘雪橇出去,他这会儿应该在下面那片空地里。还是说,你想先找一位禁欲者问问?”
“我不知道。我很无知——”
年轻人大笑着鞠了一躬。“那我真是太荣幸了!”他说,“我在这里住了三年,可我的无知程度还是不值一提。”他乐得不行,不过态度还是很文雅,我赶紧在脑海中搜罗关于韩达拉教的零星知识,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等于吹牛,就跟走到他面前说“我很帅”一样。
“我的意思是,我对预言师没有了解——”
“真是令人羡慕!”年轻人说,“看,如果要去什么地方,我们就只能用脚印玷污这平整的雪地。我带你去空地吧?我叫戈斯。”
“那夙思,”他说,“没关系。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也许你就会知道自己有没有问题要问……你看,只有在特定的一些时间,预言师们才能聚集到一起,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在我们这里住上几天。”
我依言住下了,在那里度过了非常惬意的一段时光。除了集体劳作,大部分时间我都很自由。这些劳作包括地里的农活、园艺活、砍树以及维修工作等,像我这样的暂住居民都会被安排到最需要人手的组里去帮忙。除了干活之外,有时候我一整天都不会跟人说上一句话;而这地方最引人入胜的一点是那些跟我交谈的人——基本上我都是跟年轻的戈斯还有法科西巫师交谈,法科西有着超乎常人的品格,像一口清澈而又深不可测的水井。晚上会有聚会活动,地点就在某一栋树木掩映的低矮屋子的客厅里,大家一起谈话、喝啤酒,此外还有音乐,是那种充满了活力的卡亥德乐曲,旋律很简单,节奏却很复杂,都是即兴演奏的。有天晚上,有两位村民在聚会上跳起了舞。这两个人都已经很老了,头发雪白,手脚瘦得皮包骨,耷拉的上眼睑把他们混浊的眼睛挡住了一半。他们跳得很慢,步子踩得非常精确,还非常有节制,看得人心醉神迷。他们从用过晚餐之后的三时开始跳。伴奏的乐声时断时续,因乐手们的兴致而定,只有鼓手那变幻精妙的鼓点一直不曾中断。到了六时,两位老者还没有停下舞步。此时已是午夜,按地球时间来算,他们已经跳了五小时。这是我头一回见识到多瑟现象——对我们所谓的“狂暴力量”自发而有节制的利用——由此便比以前更能够接受关于韩达拉老人的那些传说了。
这是一种闭关自守的生活,自给自足、节奏迟缓,沉浸在韩达拉人所推崇的那种“无知”状态之中,遵循着无为或者说勿扰的原则。那个原则(他们称之为“那夙思”,我只能将它翻作“无所谓”)是他们这种宗教的灵魂,而我还不能说自己已经理解了这一灵魂。不过,在阿仁霍德住了半个月之后,我开始对卡亥德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在这个国家的政治、游行大典和激情的背后涌动着一股古老的暗流,那就是冷眼旁观、漠视权势、寂然无声却又生生不息的韩达拉教。
年轻人戈斯很乐意充当我的向导,他告诉我,我问预言师的那个问题内容不限,措辞也由我自己决定。“问题问得越明确,答案也就越准。”他说,“含糊不清的问题会得到含糊不清的答案。当然,也有一些问题是无法回答的。”
“如果我的问题无法回答,又会怎样?”我问。这样的遁词听起来高深莫测,却并不新鲜。不过,他的回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巫师会拒绝回答。无法回答的问题曾经让预言师团队倒过大霉。”
他说的是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姓。“我是金瑞。”我说的是金瑞而不是金利。我跟在戈斯后头走进阴森的树林深处。林中那条狭窄的小路蜿蜒曲折,忽而顺着山坡往上忽而又急转直下;路两旁,在那些粗大的海曼树之间,远远近近散落着许多跟树林融为一体的小房子。视线所及之处,只有红色和棕色两种色彩,所有东西都是潮乎乎的、静止不动的,散发着一股芳香和阴郁的气息,有一栋房子里还隐隐传出卡亥德长笛甜美的声音。戈斯就在我前面几码远的地方,步履轻快,优雅得像个女孩子。突然,他的白衬衣开始闪闪发光,随后我也走出了阴地,进入一片阳光普照的宽阔草坪。
离我们二十英尺的地方,有个人一动不动地直挺挺站着,整个人似乎定格了。他穿着鲜红色的长袍和白衬衣,像一块鲜艳的珐琅镶嵌在那些高高的绿草之间。离他一百码的地方站着另外一个人,穿着蓝色和白色的衣服。我们跟第一个人交谈的时候,这个人始终一动不动,也没有往我们这边看过一眼。他们是在练习韩达拉教的意念功,那是一种催眠术——惯于使用否定说法的韩达拉教徒则称之为“非眠”,练习者使自己的感受力和意识达到极度敏锐、极度清醒的程度,由此进入自我迷失(自我延伸?)的状态。这种功法跟大多数神秘论功法大相径庭,但它本身很可能也是一种神秘论功法,同样是为了获得天人合一的体验。不过,对韩达拉教的任何做法我都无法确切地加以归类。戈斯冲那个红衣人说了句什么,他从静默状态中醒过来,看着我们,慢慢地向我们这边走过来。我心里产生了一种敬畏之情。正午的太阳当头照射,他身上却依然闪耀着一种独特的光芒。
他的身高跟我相仿,身材纤细,眉目俊朗,神态温和。我们目光相接之时,我忽然有一种跟他交谈的冲动,很想用神交术跟他沟通。来到冬星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用过神交术,当然也不应该用。不过,这种冲动强烈得无法克制。我跟他沟通了,却没有得到回应,我们之间并没有建立起关联。他继续直直地盯着我。过了一会儿,他笑了笑,用温和却相当高亢的声音说:“你是特使,对吧?”
我磕磕巴巴地说:“是的。”
“我是法科西。你的到来让我们备感荣幸。你愿意在阿仁霍德逗留一段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