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3 / 4页)
伊妮娅作了解释,在旧地,据说佛教徒分成两个大类——小乘佛教是一个较为古老的思想学派,名字具贬意。小乘之所以被称为“小”乘,是指它无法普度一切众生,另一个较为流行的学派是大乘佛教。小乘佛教的教义中,曾有十八个部派,所有部派都认为佛陀是一位老师,并主张学习研究他的教义,而不是膜拜他,但是到了天大之误发生时,小乘佛教只剩一个部派尚还残存,名为上座部佛教,而且只在旧地的两个行省苟延残喘——斯里兰卡和泰国,那是两个疾病和饥荒肆虐的偏远地区。大流亡时被带走的其余佛陀教派,都属于大乘佛教学派,它们都很重视佛像的尊崇和济世度人的冥想,他们的僧人穿藏红袈裟以及其他外在性的装饰,这些也是外婆说给我听的。
来天山前,伊妮娅听到的最神秘的流言是:有一艘大天使级战舰叛变了,逃进了驱逐者的领空,如今正不断对圣神空间展开突袭,攻击圣神商团的船队——不是摧毁这些满载乘客的运输舰,而是毁掉它们的飞行能力——这样做,是为了破坏圣神舰队中的特遣部队,阻止它们攻击长城外的驱逐者。伊妮娅和贝提克在复兴之矢的最后一周听到一些流言,说那里的舰队基地处于危险的境地中。还有一些流言说,现在大量舰队都滞留在佩森星系保卫梵蒂冈。在这个关于“拉斐尔”号的故事中,暂且不管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有一件事无可争议:教皇陛下向驱逐者发起的圣战,已经被这一游击战术延缓了下来。
我跟着她爬下脚手架的梯子,来到一层永久平台,又爬出一块岩台。随着我们走过,一群绿色小鸟从一条裂缝中展翅飞走。
伊妮娅摸摸我的肩膀。“这事我来负责,”她说,“我会和查理奇恰干布和堪布拿旺扎西谈谈,这场宴会我们一定要去。”
从这个角度看,悬空寺真是一座艺术品。上了色的木制品闪着深红色的微光,但并不鲜艳。阶梯、栏杆、装饰都美轮美奂,细致复杂。大多数塔楼都拉开了移门墙,暖暖的微风吹过,经幡和床单扑扑作响。悬空寺有八座秀丽的神殿,沿着渐升的走道,排成缓缓上升的次序。每一座塔楼神殿,分别代表了佛陀八正道中的一项内容。神殿弯成三条轴线,代表的是三无漏学:慧、戒、定。在缓缓上升的阶梯和平台组成的“慧”轴线上,两座冥想神殿分别代表“正见”和“正思维”。
“然后我们得确保我们也得到了邀请。”她说。听到这话,我真怀疑自己的下巴是不是掉了下来,感觉似乎正是这样。
“戒”轴是“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要去后三座冥想神殿,必须费力攀爬一条没有台阶的阶梯。有一天晚上,伊妮娅和堪布拿旺扎西对我解释过这样做的原因,那是因为佛陀想让他的修行方式成为艰苦不懈的献身。
罗莫顿珠,技巧高超的滑翔师和登山家,自告奋勇地徒步攀爬至顶部的悬岩,为脚手架的最后几米设置一个锚点。在最后的时刻,我、维奇・格罗塞、金秉勋、大滝治之、远藤健四郎、昌济肯张、桑坦,以及另外几个砖匠、石匠、高台装配工,无不定睛望着罗莫,看着他毫无防护地爬过悬岩之上的岩石,看上去就像是旧地的飞蝇,强有力的四肢在极薄的攀登服下屈伸,每次总有三处牢牢固定在滑溜溜的陡峭山石上,腾出一只手或脚去寻找那些牢靠的小地方来抓扶,或者是极狭窄的裂缝,在那儿安插一个螺旋,作为锚点。看着他这样做,实在太让人心惊肉跳,但也是一种殊荣——就仿佛坐进时间机器,回到过去看毕加索画画,看吴侨之读诗,或是听梅伊娜・悦石演讲。有好几次,我都觉得罗莫会一脚滑落,摔进深渊——坠进底下的毒气云,会花上几分钟——但每次他都神奇地牢牢固定在原地,要么是找到一处不滑的地方,或是奇迹般地发现一条裂口,手指一抓,就撑住了整个身子。
我把这些笔记输出到薛定谔猫箱的书写器屏幕上,一面复习,一面写下新的篇章,我想,促使我用现在时进行叙述的原因,在于这些笔记带来的置入感。关于伊妮娅的一切回忆都如此鲜活,在天山工作或探险的漫长一日后匆忙记下的这些内容,让我回忆起的景象是如此生机勃勃,以至于我不禁因再度的失落而潸然泪下。随着我慢慢写下这些,我让那一个个瞬间复生了。
最后他大功告成,绳索都锚定,悬荡着,缆绳的结点也都牢牢固定住,罗莫滑向一开始的那个固定点,侧滑了五米,接着落进悬岩起降架的镫具中,晃晃悠悠地来到我们的工作平台,就像是传说中的超级英雄着陆一样。桑坦递给他一杯冰啤酒,健四郎和维奇拍拍他的背。昌济肯张,我们那位胡子上蜡的工匠大师,突然大声唱起一首颂歌。我摇摇头,像个白痴一样傻笑。今天的天气也令人愉快——蓝色的天空,恒山这座北方圣山在云层的天堑外闪着明亮的光芒,风力也适中。不过,伊妮娅说再过几天雨季就要降临,南方的季风会带来几个月的阴雨,到时岩石会很滑,最后还会下雪。但是,在这样一个超级完美的日子里,那一切似乎还都遥不可及。
就这样,他们给了我衣服、这块假霍鹰飞毯,还有从飞船上拿下来的触显式掌上日志。日志的通信功能已经被取消,所以它已经不能透过薛定谔猫箱向外发送信号,或是用来呼叫某人。不过,他们在已经不能审讯我的过程中仔细研究过它,日志的内存仍旧完好如初。在天山时,我养成了记笔记和记日记的习惯。
有人碰了碰我的胳膊肘,我回头一看,是伊妮娅。今早在脚手架上没怎么见到她的人,她可能坐进了山壁的轭具中,在指导走道和护墙的砖石工作。
“然后呢?”我呆了半晌后说道。
位于最高处的塔楼是八正道的最后两项——“正念”和“正定”。我马上注意到,若是站在最后那座塔上朝外望,只会看到岩石山壁。
但是,伊妮娅没有提逃跑的事,而是说道:“达赖喇嘛将举办一场正式宴会,欢迎圣神官员。”
我还注意到,悬空寺并没有佛陀的雕像。我小时候曾向外婆问过关于佛陀的事,她从沼泽尽头图书馆借来的一本旧书中看过一点资料,于是稍稍给我解释了一下,她说佛教徒都尊崇佛陀的雕像,并向他祈祷。我曾经问伊妮娅,这里的佛雕去哪儿了?
但是,现在我站在伊妮娅面前,等着她对圣神抵达天山的消息作出回应,于是,上面的一切似乎再无重要之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想到,远距传输到下一个星球?
当我被施以死刑,关进这个薛定谔猫箱(事实上是卵形的)中时,我只获准带上极少的一些私人物品,来踏上这通向终点的放逐之旅。衣服是自己的。他们还一时兴起,给了我一块小毯子,铺在薛定谔牢房的地板上。这是一块古老的毯子,长两米不到,宽一米,磨损得很厉害,一端缺了一个口。这是领事霍鹰飞毯的复制品。数年前在无限极海上时,我丢了真正的那块,后来它又回到了我的手中,详细情况我已经写在前头的故事中了。我已经把那块真的毯子给了贝提克,而这些虐待者把这没用的复制品放进这间死刑室,他们肯定觉得很有趣。
我还在傻笑,还没抚平代入式肾上腺潮涌。“缆绳已经准备好,可以开始搭建了,”我说,“要是接下来三四天还是好天气,这里的木走道就可以完工了。接下来,就可以着手去建那座最后的平台——”我指了指悬岩的尽头之处,“之后就欢呼吧!除了上色和润饰,你的工程就算是大功告成了,丫头。”
现在,我读着薄皮纸上的这些话,真真切切地记起了一切:我被关在阿马加斯特轨道上的薛定谔猫箱中,在这最后的时日里,匆匆忙忙地写下了这些文字,心中确信量子物理的几率法则将会马上把氰化物释放进我身处的这个闭合循环的世界。可是,令我惊讶的是,我的叙述竟然用的是现在时。接着,我记起了这样做的理由。
伊妮娅点点头,但是,她的心思显然并不在和罗莫一起庆祝的那堆人身上,也不在即将完成的工程上。“劳尔,能过来和我走走,聊一聊吗?”
我几乎成了哑巴,目送她走回讨论组,回到那群沉默的人中,在柔和的提灯光芒下,他们的脸庞显得很平静,充满了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