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4 / 5页)
我在这个薛定谔死刑室中,用写字板(现在我已经把它夹在了胳膊底下)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曾想过,自己只是一系列传奇流浪冒险中的旅人。但这一切都有它的目的。透过一系列乐曲般的星球之旅,我和我的爱人同行,或是独自旅行,向着她前进。一系列的星球,我必须用心理解,以便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新演奏。
我在这个薛定谔猫箱中闭上双眼,集中精神,摒除一切杂念,按我在天山上学到的冥想法,进入到忘我的状态。每一个星球都有它的目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它的目的。
在那从容的虚无状态下,我向缔之虚以及它所共鸣的宇宙敞开怀抱,我终于意识到,是因为享用了伊妮娅的鲜血,获得了那些经纳米记忆修缮的机体——它们如今栖息在我的细胞中,也会栖息在我孩子们的细胞中——我才可能做到这一切。不,我立刻想到,不仅是我的孩子们,还有所有逃脱了十字形的人类种族的孩子们。若没有从伊妮娅那儿学到这些,我就不可能做到这一切,不可能听到回荡在耳边的那些声音——愈发响亮的合唱声——但在劳神写下这个故事,同时等死的这几个月里,我还没有游刃有余地学会死者和生者的语言和语法。
在伊妮娅的教义中,还提到了另两个步骤,但她从没详细解释过——聆听天体之音,走出第一步。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两个步骤的意思。若没有亲眼见到伊妮娅的传输,若没有她可怕的死亡共享带来的完全顿悟,我便不会明白。但现在我懂了。
我曾经以为,聆听天体之音是一种超常的类似无线电望远镜的把戏,是在聆听星辰的哔剥声、噼啪声、啸叫声,正如那些无线电望远镜十一个世纪以来一直在做的。但事实上,我才意识到,伊妮娅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她所聆听的,并不是星辰,而是居住在那些星辰周围的所有人——人类或其他种族——的共鸣之声。她将虚空作为某种定向光束,接着便直接传送到那儿。
她的多数传送在我看来并没有多大道理。内核控制的远距传送门是从虚空——因此也是时空——中撕扯出的粗劣孔洞,由那些拱门维持着开放状态,就像是旧日外科手术中使用的拙劣夹钳,扳开并夹住裸露的伤口边缘。我现在明白了,伊妮娅的传输,是一种无限雅致的方法。
当我和伊妮娅一起传送到星球表面,或是驾着“伊戈德拉希尔”号一起从一个星系传送到另一个星系时,我曾在那繁忙的时刻里有过一些疑惑,我们在一闪之间便去到了另一个地方,但她用的是什么办法,避免出现在一座山的内部,或是陆地上方五十米处,或是让树舰出现在一颗恒星内部。对我来说,这种鲁莽的传输就像是毫无计划的霍金驱动跃迁,带有偶然性,可能造成破坏性的结果。但每一次伊妮娅进行传送的时候,我们都准确地出现在要去的地方。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但是,比起刚才那个发现,这一个让我感到更加不安。就在这时,我确定伊妮娅是想要我在孩子的生命中扮演一个角色,如果她觉得这事情可能的话。或许,正是她看到了一些可能的未来,才促成了她最终的死亡。也许,她并不知道我会在同一时间被处以死刑。可是,她当时曾叫我把她的骨灰撒在旧地上……这便意味着我不会死。也许,她觉得这些要求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多了……找到她的孩子,在这个男孩或者女孩成年前,尽力给予帮助,在这个充满利刃的宇宙中,尽力保护他(她)。
我发现自己正在哭泣——不是轻声哭泣,而是号啕大哭,声音刺耳。自从伊妮娅死后,我还是第一次这样不顾一切地哭泣,奇怪的是,这并不是出于对伊妮娅之死的悲伤,而是想到突然又有了一个机会,可以牵起一个孩子的手,可以保护我最爱之人的孩子,就像我在伊妮娅十二岁时曾经牵起她的手,极力去保护她那样。
但最后还是失败了。这一切都怪我。
是的,我最后还是没有保护好伊妮娅,但她知道我会失败,知道自己颠覆圣神的追求会失败。她知道这一切都会失败,但还是爱着我,爱着美妙的生命。
没有任何理由,容许我再在这个孩子身上失败。也许那位观察者会欢迎我的援助,欢迎我分享和孩子打交道的经历,养育这个几乎肯定不只是人类的小男孩或小女孩。我觉得我可以说,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伊妮娅。这一点,对养育这个孩子——这个新弥赛亚——来说,是很重要的。在这个男孩或女孩慢慢长大时,我会把存储在写字板中的这个毫无用处的故事一点一滴分享给他(她),最终把一切告诉他(她)。
伊妮娅聆听到了天体之音。她在和缔之虚共鸣,反过来,缔之虚也在和一切有知觉的生命和思想共鸣,之后,她便使用虚空那几乎无可限量的能量……走出了第一步。通过虚空,迈向那些声音所等待的地方。伊妮娅曾经说过,虚空可以汲取众多物质的能量,包括类星体、银河的爆炸之核、黑洞和黑物质。这些,或许足以将一些有机的生命形式穿越时空,将自己放置在一个合适的地方。
伊妮娅还跟我说过,爱是这个宇宙的原动力。她曾开玩笑地说自己是另一个牛顿,在未来的某一天将会解释这种很大程度上未经利用的能量源的基本定律。但她没有活到这一步。
但现在,我真正明白了她所说的意思,明白了这其中的原理。大多数天体之音,是由爱的优美和声以及韵律变化所创造的。一个人自由传输到一个地方,在那儿,他爱着的人正在等待。和你爱的人去一个地方,然后领会那个地方。爱上去观看一个个新的地方。
刹那间,我明白了以前的一件事:在我们一开始在一起的那几个月里,我们从一个星球逛到另一个星球——无限极海,库姆-利雅得,希伯伦,天龙星七号,那个我们留下飞船的无名世界,以及别的很多星球,甚至还有旧地,在当时看上去就像是废弃的远距传输器又起作用了。其实并没有。是伊妮娅携着我和贝提克,来到了那些地方——接触它们,嗅闻空气,感受那儿洒落在皮肤上的阳光,和朋友——和她爱着的某个人——一起见证这一切,理解每一个地方的天体之音,以便之后能重新演奏。
我又想起了我那场单独的冒险:乘着小舟,从旧地远距传输到卢瑟斯,那个云海星球和所有的其他地方。在那传输背后隐藏着一股能量,其实正是伊妮娅的能量。她把我送往这些地方,好让我领略它们,并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亲自找到它们。
我拿起写字板,在薛定谔猫箱中来回踱步。现在,还有一个小问题,就是无可避免的死刑。没有人来救我。这个椭圆刑室的爆炸壳体决定了这一点,如果有什么办法可以绕开这个问题,那么这么长时间以来,应该会有人到这里来。每隔几个小时,都会有一个决定生死的骰子被掷出,探测器正嗅闻着粒子是否被放射出,但是,这么长时间来,我都安然活着,这种不可思议和好运真是让人咋舌。我已经无数次胜过了量子几率的法则,但是,好运不可能永远伴我左右。
我停止了踱步。
关于我们种族和缔之虚的新关系,伊妮娅曾传授过大道,里面提到了四个步骤。在还没来到这个囚笼前,我就已经体验到了——但还不能说是掌握——死者和生者的语言。在我的故事中,我已经提到自己可以进入虚空,至少是能看到那些生者往昔的记忆,即便这个外壳用某种方法干预了我的能力,妨碍我去感受我的朋友们现在在做什么,比如说德索亚神父、瑞秋、罗莫或马丁・塞利纳斯。
抑或,真有干预?或者那只是我下意识地不想去联系生者的世界——至少是有关伊妮娅记忆之外的东西——因为我知道,我现在已经栖息在死者的世界了。
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我要离开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