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行星之间(第3 / 7页)
木星真正的地表,永远为这片动荡的云层所遮掩。云层之上,有时候会滑过一个个黑圈圈。这是内层卫星打远方的太阳前面经过,因此影子在无边无际的木星云层上摇曳而过。就算在这里,离木星还有两千万英里的距离,已经有许多其他小得多的卫星。但这都只是一些飞行的巨块,直径不过几十英里,宇宙飞船的行进路线不会接近任何一个。每隔几分钟,雷达发送器会集中力量,传送出无声的振动——然而,虚空之中,没有新发现的卫星所反射回来的回音。传回来越来越清楚的,是木星本身的无线电声音。1955年,太空时代正要展开的前夕,天文学者惊骇地发现:木星可以在十米波段上发送出上千万马力的电波。就像地球有范艾伦辐射带,这个行星也有许多带电的粒子在绕行,只是规模大了许多——这些噪音则是这些形成光圈的带电粒子所带来的。
对于这些,宇宙飞船上的第六名组员可没有任何心思,因为他不是人类。他是极为先进的哈尔9000型计算机——整艘宇宙飞船的大脑和神经系统。
19 通过木星
就这次任务,哈尔所受的完整训练,不下于他的人类同事。而他可以接受的指令,则多出太多倍,因为除了他固有的速度之外,还从不需要睡眠。他主要的工作是监测维生系统,持续检查氧气压力、温度、舱壳漏气、辐射,以及宇宙飞船上脆弱的人类所赖以存活的其他一切关联因素。他也能针对航行进行精细而复杂的校正,要改换路线的时候,也可以执行必需的航行运作。他还可以监看冬眠装置里的人,必要的时候调整一下他们的环境,并且仔细地施放静脉注射液来维持他们的生命。
虽然还在两千万英里之外,木星已经是前方天空中最显著的物体了。现在这颗行星像是一个淡橙色的圆盘,相当于地球上看到的月亮一半大小,环绕在行星外的一道道平行黑色云带则清晰可见。沿着木星的赤道线来回穿梭的,是耀目的木卫一艾奥(Io)、木卫二欧罗巴(Europa)、木卫三盖尼米得(Ganymede)和木卫四卡利斯托(Callisto)——这些星球在别处早已自成行星,但在这里却只能跻身为拱绕巨星的卫星。
不论其中的道理如何,最后出现的机器智能,不但可以复制(有些哲学家则还是喜欢用“模拟”这个字眼)人类大脑的大部分活动,速度和可靠性还都远较大脑优越。哈尔9000系列之昂贵不在话下,总共也不过建造了几台,不过那个说什么“粗活劳动最能制造有机大脑”的老掉牙笑话,听来已经有点空洞了。
木星在望远镜里灿烂夺目——这个色彩万千、带着斑点的星球似乎充塞了整个天空。要掌握它实际大小是不可能的,鲍曼只能不断提醒自己,木星的直径是地球的十一倍——但有很长一段时间,这只是个没有意义的数字。
这次的探测器未携带任何仪器,在这种超高速度下相撞,什么仪器也留不下来。他们只是从发现号上,朝着会和那颗小行星相遇的方向,发射一个小小的金属弹丸。
普尔和鲍曼经常打趣,把自己比喻成这艘可以完全自行运作的宇宙飞船上的工友,或是门房。如果他们发现这个笑话里面的真实成分,一定会大吃一惊,并且,应该不只是略有愤慨。
随着时间一秒秒接近撞击,普尔和鲍曼等待的心情越来越紧张。这次实验,虽然基本上很简单,却要把各种设备的精准度都动用到极限。他们是在几千英里的距离外,要瞄准一个直径百英尺的目标……
接下来,如果连地球也没有响应,哈尔就可以采取他认为必要的手段来防护这艘宇宙飞船,继续执行任务。这趟任务的真正目的,只有他自己明白,他那些人类同事则是根本无从想象。
映着小行星阴暗的区域,突然出现一道炫目的爆炸亮光。小小的弹丸以流星的速度撞上之后,在一瞬间把所有的能量转化为热。一股白热的气体短暂地腾入太空,发现号上,摄影机则同时把快速消失的光谱线条记录下来。地球上的专家会加以分析,希望找到足以解读发出白热原子的蛛丝马迹。如此,小行星外壳的成分,将头一次被解析。
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人搞得清楚,但也没有关系。在80年代,明斯基(Minsky)和古德(Good)已经证明过神经网络如何自动产生——只要配合一个学习程序,就可以自动复制。人造大脑,可以惊人地比拟人类大脑的发展过程,一步步成长。不论是哪种情况,精确的细节永远难以得知。就算可以得知,其复杂程度也远超过人类理解范围千百万倍。
后来,从哈尔的记忆单位里调出带子检视摘要数据时,他看到一样东西,突然理解到这颗行星之巨大到底有多么惊人。那是一张图画:将地球的整个表面剥下来,像一张动物皮似的钉在木星这个圆盘上。衬着这个背景,整个地球陆地和海洋加起来的大小,顶多和地球上印度的大小差不多。
第一次突破是在20世纪40年代,早已经落伍的真空管,造就了当时一些笨拙、高速的低能产品,诸如ENIAC以及其替代品等。然后,60年代,固态微电子学臻于完善。有了这一步突破,有一点很清楚了:要打造至少和人类智能同等威力的人工智能,不过一张办公桌大小的空间就可以解决——只要有人摸清建造的原理。
等鲍曼把发现号上的望远镜调到最高倍数,他发现自己像是飘浮在一座略带扁平的星球上空,俯视着一片片流云——在这颗大星球的快速转动下,这些流云都形成一道道的云带。有时候,这些云带凝结成一丝丝、一团团,甚至大至整片大陆的彩色蒸气;有时候,这些云带之间又被一座座长达数千英里的暂时性云桥所连接。隐藏在这些云带之下的各种物质之丰,睥睨整个太阳系。鲍曼很好奇,除此之外,下面还可能隐藏着什么!
哈尔(HAL),是个简称,代表“启发式程序化演算计算机”(Heuristically programmed ALgorithmic computer),是第三次计算机技术突破之后的杰作。计算机技术似乎每隔二十年就会发生一次突破,想到另一次突破又迫在眉睫,很多人都为之操心不已。
甚至到某个节骨眼上,哈尔还可以承担驾驶整艘宇宙飞船的重任。发生紧急情况时,如果没有人回答他的信号,哈尔会借助电子和化学刺激把冬眠中的组员叫醒。如果他们没有反应,哈尔会发送无线电到地球请求进一步指示。
不到一个小时,7794已经又是一颗越来越小的星星,看不出圆盘的模样。等鲍曼下次再来看的时候,已经彻底消失了。
哈尔到底能不能思考,这个问题,早在20世纪40年代,英国数学家图灵(Alan Turing)就回答了。图灵曾经指出:如果有人可以和一台机器展开一场漫长的对话(不论是通过打字机还是麦克风),并且难以区分是机器还是人的回答时,那这台机器就是会思考的——不论怎样来看“思考”这个词的定义。哈尔可以轻松通过图灵测试。
他们又孤独了。他们将持续孤独,直到木星最外围的卫星朝他们涌来——那又是三个月后的事了。
起初的几代计算机,都是靠那些功能强化的键盘来输入指令,同时仰仗高速打印机和影像显示器来输出结果。必要的时候,哈尔也可以这么做,不过他和这艘宇宙飞船的同伴之间的沟通,大多是用说话来进行。普尔和鲍曼可以把哈尔当成一个人一样地讲话,他也可以用地道的英语来回答——他是在为期不过几个星期的“电子童年期”学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