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第1 / 6页)
那天早晨,咸海上一丝风都没有,空气凝重,西边的天空却是一片火烧似的红,天边的丝丝云彩亮得好像兰尼斯特的绯红家徽。船员们来回奔波,忙着钉好舱门、拉好绳索、收拾甲板,绑紧每件没扎牢的东西。“飓风要来了,”有人警告他,“没鼻子最好下去。”
“不,我……我被鱼刺卡过,我不吃鱼。”
提利昂还记得横渡狭海时遭遇的风暴,记得甲板在脚下颠簸不休,记得船壳发出恐怖的吱嘎声,记得吐出的酒和胃液的味道。“没鼻子要留在上头。”若诸神要他的命,他宁肯淹死也不想被吐出来的脏东西呛死。头顶的风帆缓缓鼓动,好像某只庞然巨物正要从长眠中苏醒,时而会忽然“吱”一声响,惊得所有人抬头去看。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来跟我作个伴吧,船上的人都很没劲。”提利昂合上书,“来,过来坐,吃点东西。”留在女孩舱房门外的餐饭最近几乎没动,现下她定是饿坏了。“这汤还可以下口,至少里边的鱼很新鲜。”
“他因你而死。你手上沾满他的血。”
“我是在逃,”他承认,“但我有明确的目的地,你则什么想法都没有,两者有天壤之别。”
这句控诉刺痛了他,带来的伤害不亚于乔拉•莫尔蒙的话。“我老姐手上才沾满他的血,还有那些谋杀他的畜生。我的手……”提利昂抬起手,翻转查看,最后捏成拳头,“……没错,我手上血迹斑斑。叫我弑亲者,我不否认;叫我弑君者,我也会负责。我杀过父亲、母亲、外甥、情人……男男女女,君主和妓女都栽在我手上。有个歌手惹恼了我,我他妈就把他炖了汤。但我既没杀过杂耍艺人,也没害过侏儒,你那该死的哥哥送了命与我无关。”
这话让她止了步。她的脸涨成潮红色,一时间,他担心她又要哭了。结果她只用力撅起嘴:“你也在逃。”
分妮抓起他刚给她倒的酒,当头泼来。跟我亲爱的老姐简直一模一样。他听见甩门声,却没看到她离开,因为眼睛被酒液刺痛,世界一片模糊。真是跟她交了个好朋友。
“你哥哥的遭遇我很抱歉。”这话提利昂在瓦兰提斯也跟她说过,但他很怀疑沉浸在悲伤中的她有没有听进去一个字。
“我哥说让人取笑是好事,带给大家快乐,高尚而有荣誉。我哥说……他说……”泪水终于滚落她脸颊。
她现在是听到了。“抱歉,你很抱歉。”她嘴唇颤抖,脸庞湿润,眼睛是两个红肿的窟窿,“当晚我们就逃离了君临。我哥说非这样不可,因为不久就会有人把国王之死与我们联系起来,将我们抓去拷问。我们先逃去泰洛西,我哥以为逃到那里已经够远了,结果根本不够。那边有一位跟我们相熟的杂耍艺人,他长年累月、日复一日地在酒神喷泉下表演。由于年纪大了,他手没有从前灵活,所以时不时接不住球,满广场地追。但泰洛西人还是会笑着扔钱币给他。后来有天早上,我们听说他的尸体被丢在了三首神的神殿外。三首神的大雕像就在神殿门旁,老人的身体已被砍成三段,分别塞进三首神的三张嘴里,等人们将身体缝回去,才发现没了脑袋。”
“他们只不过会取笑我几句。”提利昂重复道。我反过来让他们取笑了小乔,高明啊高明,是不是?
“他是个侏儒。他的头是送给我亲爱的老姐的礼物。”
“你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这么逃避下去吗?”提利昂抢在她溜出门前说。
提利昂•兰尼斯特缺乏跟其他侏儒相处的经验。父亲大人不乐意任何人让他联想起畸形的儿子,所以提利昂出生后不久,凡有侏儒表演的剧团就知情识趣地远离了兰尼斯港和凯岩城。提利昂长大后,打探到多恩的佛勒伯爵驾前有个侏儒弄臣,五指半岛上某位领主收了个侏儒学士,还有个女侏儒加入静默姐妹,但他无意结识这些人。他还听过一些谣言,说是河间地某座山上有个侏儒巫婆,在君临有个以跟狗交媾而出名的侏儒妓女——这最后一个故事是他亲爱的老姐亲口跟他讲的,边讲还提出若他想试试,可以送他一条发情的母狗。他礼貌地询问姐姐,这母狗是不是指她自己,瑟曦便把酒当头泼下。那是一杯红酒,现在这杯却是金色。提利昂用袖子擦干脸,眼睛还在痛。
女孩没动杯子。“谢谢您,大人,我不喝,”她向后退去,“我不该打扰您。”
直到风暴来临,他再没见过分妮。
“那喝点酒吧。”他倒满一杯滑给她,“船长好心供应的,说这是青亭岛的金色葡萄酒,我瞧这玩意儿准是尿。但尿也比水手们灌下的沥青一样的朗姆酒档次高。它能助你入眠。”
“都是。”泪水又在她眼中打转,“每件事都是。你为什么不肯与我们比武?为什么不肯照国王吩咐的去做?你又不会受伤。大人,您骑到我的狗背上,冲杀一回合,让那孩子找点乐子,有什么损失呢?一切都是玩闹。他们只不过会取笑你几句。”
“是啊,他是个矮子,跟你、跟奥普——跟‘便特’——一样。你也为这老人感到抱歉吗?”
她当面对我说出这话,可算鼓足了勇气。“你是指君临的事,还是瓦兰提斯?”
“我直到现在才知道此人的存在……不过,好吧,我很抱歉他送了命。”
“要不是因为你,我们才不会逃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