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寄居大波特兰街(第1 / 4页)
“原来是我的房东,手里拿着一张像是逐客令的通知单。他把那张纸递给我,估计是见我的手有些异样,便抬头望向我的脸。
“变故发生前的那个清晨,我记忆犹新。我一定是去了大波特兰街。我记得路过奥尔巴尼街军营<a id="noteref_59" href="#footnote_59">[59]</a>,看见骑兵从里面出来,最后到了樱草山<a id="noteref_60" href="#footnote_60">[60]</a>顶。那是一月里阳光明媚的一天——今年下雪前晴朗的天气,总是伴随着霜降。尽管身心疲惫,我仍极力想弄清目前的处境,并制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他刹那间愣住了。紧接着,他含糊不清地惊叫起来,丢下蜡烛和那张纸,跌跌撞撞地穿过漆黑的过道,冲下楼梯。我关门落锁,走到穿衣镜面前。这一刻,我才明白他为何如此惶恐……只见我脸色煞白——恍若一块苍白的顽石。
他沉默了约一分钟,忽然又继续讲述:
“这番经历令人不寒而栗。我根本不曾预料会遭受如此折磨。整整一夜,我浑身剧痛无比<a id="noteref_62" href="#footnote_62">[62]</a>,时而恶心,时而晕眩。皮肤和身体犹如在火上炙烤,但我依然咬紧牙关,好似将死之人。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何我给那只猫投喂氯仿之前,它一直不断哀号。幸好我独居于此,无人在身旁围观。我时而啜泣,时而呻吟,时而喃喃自语,但始终拼命坚持……逐渐失去了知觉。当我苏醒之际,只觉浑身乏力,而周围则一片漆黑。
“这时,有人来敲我房门。原来是我的房东,一个波兰犹太老头。他身穿灰袍,踩着油腻不堪的拖鞋,对我又是恐吓,又是盘问。他一口咬定我昨晚虐待过一只猫——肯定是那个多嘴的老太婆告的状,并摆出一副刨根问底的架势。当地法律禁止活体解剖——他可能会受到牵连。我矢口否认见过猫。他说,整栋楼里都能感觉到我房间里的燃气发动机在振动。没错,这倒是真的。他绕开我闯进房间,透过那副德国制造的银边眼镜,窥视着屋内的景象。我突然感到一阵惶恐,担心他会发现我的某些秘密。我尽力用身体挡在他跟前,不让他发现我已摆好的浓缩装置,这反而令他更加疑虑。我在做什么?为何我总是独来独往,行踪不定?我做的事情合法吗?有无危险?除了定期的房租,我一分钱也没多付。尽管此地声名狼藉——但他的房子还算体面。我顿时火冒三丈,嚷着让他滚开。他开始提出抗议,叫嚣自己有权进门。就在此时,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撕开。他踉跄着退到过道上,我砰的一声锁上门,坐下身来,气得浑身颤抖。
“我知道那种药。”
“他在门外大呼小叫,我却置之不理。不一会儿,他就离开了。
“当我醒来时颇感精力充沛,但脾气相当暴躁。你知道吗?”
“可这下事情就闹大了。我不知道他会干什么,甚至连他有多少能耐都心里没底。再搬去新的寓所势必会耽误时间,何况我手中只剩二十英镑,大部分都存在银行——根本无力支付租金。隐身吧!我别无他法。很快就会有人来盘问情况,搜查我的房间。
“它很可能被捕杀了,”隐形人说,“据我所知,四天后它还活着,而且就在大蒂奇菲尔德街<a id="noteref_58" href="#footnote_58">[58]</a>的窨井盖下方。因为我看见附近围着一群人,想查清喵叫声的由来。”
“疼痛终于消失了。这个过程就像自杀似的,可我毫不在乎。那个黎明的恐怖情形令我永生难忘,看着自己的双手如同毛玻璃一般,我至今仍心有余悸。晨曦微露,我的双手也变得越发透明,越发稀薄。直到最后,尽管我已闭上透明的眼皮,依然能透过双手,看见房间里凌乱不堪的景象。我的四肢亦如玻璃般透明,骨骼和动脉逐渐褪色隐去。然后细小的白色神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咬紧牙关,奋力坚持。最终,我全身上下只剩毫无血色的指甲尖依稀可辨,还有一抹酸液在手指上残留的棕色斑渍若隐若现。
“有何不可?”肯普追问道,“我无意打断你。”
“我挣扎着站起身。起初,我简直就像襁褓中尚未学步的婴儿——迈着隐形的双脚艰难前行,感觉身体虚弱,饥饿难耐。我走到剃须镜前,定睛一瞧,发现眼前空空如也,只剩视网膜后那块暗淡的色素斑点,比烟雾更稀薄。唯有紧紧倚靠桌子,将额头贴在镜前,方能勉强看见。
“那鬼东西,”肯普说,“早在旧石器时代就有。”
“一想到我的研究工作可能在关键时刻暴露,甚至中断,我就怒火中烧,愤懑不已。我匆匆地抱起三本书稿和支票簿——目前都在流浪汉手上——出门赶往最近的邮局,将其寄往大波特兰街的邮件领取处。出门时,我刻意放轻了脚步。等我回来的时候,恰巧看见房东正蹑手蹑脚地上楼,想必他已听见刚才我关门外出的声响。我从他身后快步冲上楼梯,吓得他连忙闪到一边,那副狼狈样简直令人捧腹。他怒目圆睁,注视着我走过他跟前。我使劲把门一关,仿佛整栋楼都在震颤。我听见他拖着迟钝的步伐来到我门口,犹豫片刻,又转身下楼。我立即着手准备起来。
“我彻底清醒过来,决心将研究坚持到底。这番挥之不去的信念始终左右着我。很快,我几乎身无分文。我在山坡上席地而坐,环视四周。望着一群嬉戏玩耍的孩子和旁边围观的姑娘,顿时心想,如果世上存在隐身人,那他所拥有的一切该是多么无与伦比。不久之后,我步伐迟缓地走回家中,吃了点东西,又服了一剂士的宁<a id="noteref_61" href="#footnote_61">[61]</a>,连床也没有铺便和衣而睡。士的宁是一种强效补药,肯普,可以彻底消除倦怠。”
“当天夜晚,一切都准备妥当。服用使血液褪色的药物之后,我坐在房间里感到昏昏欲睡。突然,耳边接连不断地传来敲门声。有时停顿片刻,脚步声远去又折回来,继而敲门声再次响起。有人正试图将什么东西塞进门缝——是一张蓝色的纸。我顿时怒不可遏,起身径直冲过去拉开房门。‘搞什么鬼?’我问。
“我惊讶地发现,虽然成功已近在咫尺,可依然存在变数。事实上,我真的已经精疲力竭,四年来高强度的研究工作早就令我麻木不仁,我变得冷漠无情。我曾试着寻回研究起步时的那份好奇之心,以及为了发明创造不惜以牺牲父亲性命为代价的狂热激情,但终究只是徒劳。任何事情对我而言都无足轻重。我清楚地认识到,这种情绪是短暂的,是过度劳累和睡眠缺乏所致,只需服用药物,或稍事休息,便可恢复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