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鸡生蛋?蛋生鸡?(第2 / 2页)
生理问题,显而易见,皮肤、肌肉、血管、骨头等出现异常的话,要么肉眼直接就可见,要么借助核磁、CT(computerized tomography,计算机层析成像仪)、超声等各种仪器,可以发现异常,一旦有了肉眼可见的病由,疾病就变成了我们的公敌,否则,病人常就只会被认为“有病”。
“咋了这是?”我问她。
白塞氏病——一种多系统多器官受累的自身免疫性疾病,可以引起眼睛发炎,导致视力下降,也可以引起口腔溃疡、阴部溃疡,还可以引起皮肤改变、长红疙瘩,手指甲划一下皮肤,就出一道红印子,像一道血线凸出来,因为神经系统受累,精神上也可能出现恍惚不安的情况。这种病在《金匮要略·百合狐惑阴阳毒篇》就被描述为:“狐惑之为病,状如伤寒,默默欲眠,目不得闭,卧起不安。蚀于喉为惑,蚀于阴为狐。不欲饮食,恶闻食臭,其面目乍赤、乍黑、乍白,蚀于上部则声嗄,甘草泻心汤主之。”因为那时对免疫系统的认识处于空白时期,所以就只能把这样一个全身上下都出问题、不好解释的病称为“狐惑病”,只能用人被狐狸精迷惑了来解释。
但鉴于老护士是小大夫的天敌,我敢怒不敢言。一量,血压还真是高,我看她脸色苍白,问:“你头疼不?”她长叹一口气,说:“差点死了。”
割裂地对待生理和心理的背后,也是客观和主观的扭曲折射。大多数人习惯于把“看见的”当作客观,“看不见的”就认为不客观,这种做法其实害人不浅。今天我们所习以为常的客观事物——空气、电磁波、次声波、射线,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都不曾被“看见”。对于自身和他人情绪的解读,也应带有客观冷静的态度,而不是直接扣帽子上升到人品问题的层面。
这么看来,生理和心理是毛鸡蛋,壳里就有鸡,蛋鸡一体。
“陪床的病人家属,刚洗完澡,近视眼,看不清,就贴过来看我。”
我们常常会把生理和心理分开,把身体上的疾病看作肉体疾病,认为值得同情和帮助;而心理上和性格上的异常,就归咎于人的问题,甚至上纲上线,把人定义为好人和坏人。动不动就说:“这人怎么这样?”
“那个人是哪儿的?”
同情抑郁症朋友的时候,也只是说:“有什么可抑郁的,不愁吃,不愁穿,工作省心、老公放心。”不能理解为什么抑郁症朋友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还郁郁寡欢、心境低落,会觉得他们矫情,而并没有意识到抑郁症是一种病,需要药物治疗。
值夜班的时候,护士把我叫起来,让我给她量血压。我说这是你的事啊,她说自己没法给自己量,我心想你这二半夜的,犯什么毛病。
中世纪的欧洲,出于对女巫的过度恐惧,造成了对女巫的持续迫害,甚至体形偏瘦的女性也都统统被认为是女巫,被处以烧死这样的极刑。更荒唐的是,由于认为猫是女巫的随从,所以屠杀猫以致使猫近乎灭绝,老鼠便繁殖起来,引发了鼠疫,欧洲有近2500万人因此而丧生。这是大自然对于人类以主观判断扭曲客观事实的一种惩罚。
生理和心理是毛鸡蛋,壳里就有鸡,蛋鸡一体。
越来越多的心理、性格、情绪问题,被发现有生理、基因、机体原因。当我们发现,看似是人的问题的背后,其实有客观因素在起作用时,就不会轻易怪罪别人,也不会轻易惩罚自己,更不会轻易把结论引向误区。
“然后,那个人就问我:‘护士,几点了?’”
对人如此,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熬夜加班,心情烦躁,回来和父母吵架、和爱人拌嘴,摔锅摔碗,转过头第二天,就认定自己没有修养,认为自己不好,其实就是吃些甜点、提升血糖,睡一个好觉的事。
“然后呢?”我问她。
之前有记者问我,为什么要在诊室门口放上免费的面包和水,让病人自取。我告诉记者,这纯属是我“自私”的做法,病人等了那么久,到了六七点钟,血糖肯定低,看诊的时候肯定消停不了,得撒出气来。让他们吃点面包,血糖上来了,气也就顺了。当然,我自个儿也得加餐,要不然我也容易“炸”。
她心有余悸地告诉我,刚才她在办公室正处理那些医嘱,头埋在交班本堆里,突然感觉头顶上光暗了,心想哪来的阴影,就想抬头看看。这不抬头还好,刚抬起来,就看见一个头,半边脸被长头发遮着,半边脸露着,都快和她的脸贴上了。一秒钟的时间,恐怖片里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画面就像电光火石一样在她脑海里闪了一千遍,她说:“当时,我就是感觉血液都凝固了,浑身根本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