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有文化的骗子（第1 / 4页）
老吴也不生气，一会儿赵力居然看到一个五十岁的会员的资料。这男人看着比年龄还要老，是一家小公司的老板，离过一次婚，有个十五岁的儿子，择偶要求写着征二十五到三十五岁的女性。赵力叉了网页，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力想就着影片的由头，跟艾轩说自己不想生孩子。早说早了，迟早是要说的，迟早是要断的。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太快了，太快了，这才第二面，还不了解他的底细，还要慢慢地探索。她却不愿意承认，是她舍不得让艾轩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多少次，只要她跟正在交往的男人说自己不生育，男人们很快就跟她断了关系。
“他凭什么提这种要求？老男人就可以找年轻的女人，而女人过了三十五就只能被挑挑拣拣？我明天非得投诉这个客服不可，欺人太甚。”
两人抬头看着墙上的弗里达，赵力看明白了，那铺满她胸颈的植物根茎，就是一生的病痛，紧紧勒着她的命运。而她的眉宇间，赵力还看出了一重茫然，像是在强大的命运之前束手就擒。赵力喃喃道：“上天的安排神秘莫测，我们要做的唯有接受。”是啊，好比弗里达，绝不接受无法生育的事实，哪怕拖着残躯也要尝试生孩子。而她，健康，美貌，正值育龄，却彻底埋葬了生育的欲望。这谁又能说得清到底是为什么？
老吴并不同情她，笑眯眯地说：“这就是国情，你投诉人家没什么道理，他们都是根据大数据算出来谁和谁匹配的。这证明在市场上，你就值这个价。”赵力知道他说得很有道理，但心里还是很沮丧。关了电脑，背起包下了班。老吴跟在她身边。
半个月过去了，艾轩依旧没有音讯，赵力的忍耐已达到了极致。她焦灼不安地看着手机微信，突然发现自己很可笑。想终结这种无边际的猜测，只需要给他打个电话就可以了，她迟迟没有行动的原因，是因为她很重视他。
他这是在玩心理战，还是对她不感兴趣？如果是心理战，谁先主动谁输。如果是对她不感兴趣，她主动，不更输？也许他同时垂下多个诱饵，等着看哪条鱼率先咬钩呢。但是从艾轩的角度来讲，她赵力又何尝不是在和他玩心理战。也许此刻他同样凝视着她不动声色的微信头像，琢磨着她神秘莫测的心思呢？
是的，她对艾轩心动了。这一点让她畏惧。她原本抱着调查的动机靠近他，不料发现他是个吸引力无穷的漩涡，稍不留神就会被吸进去。如果他不是骗子，相亲必是为了结婚生子，她到时落得伤心一场；如果他是骗子，而她对他神魂颠倒，那就不但伤心，而且伤自尊了。所以她到了最后，竟害怕艾轩发微信或打电话来。既然知道这男人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此不见。
这声晚安之后，七天过去了，艾轩没再联系赵力。十天，十二天……这个人突然消失了。赵力看着他那沉默的微信头像，除了那条晚安微信之外，两人再无交集。她恍若觉得并不曾跟这个人看了展，吃了饭，画了画，散了步，还有过那样暧昧的深夜一般，那些眉眼之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心旌摇曳，如春梦一场了无痕。她几度在对话框里打出来“在”或者“你在干吗”，却又犹豫地一一删除。她回溯了那天的每个细节，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没有哪句话不得体。
她是甜蜜蜜相亲网站的会员，客服会定期给她推送男会员的资料。白天忙没时间看，这会儿八点了，下班了，她又不愿回家，就在网上看着这些资料。老吴路过，调侃道：“你倒是相亲相上瘾了？那个小白脸没戏了？”
近两个小时的观影过程中，两人一直默默无语。影片片尾字幕升起时，赵力仍沉浸在巨大的情感震撼中。艾轩关掉电视，屋里一下子归于沉寂。半晌他开口：“如果没有病痛，还会有弗里达吗？”赵力想着这个问题，他又道，不无讽刺：“一直都说忧愤出诗人，其实和病痛相比，忧愤算什么呢？一切寂寞、失意、忧愁、愤怒，在肉体的痛苦面前，什么也不是。”
“别生气了，你得面对现实。不如化悲痛为食量吧，我请你吃饭。”赵力没好气道：“滚，怎么不去找你们家章佳倩去？”老吴回：“我们吵架了。”赵力愣了：“为什么？”老吴说：“她说我对她太冷淡了。”赵力惊讶：“你的确是这样吗？”老吴说：“有点。”赵力笑了：“为什么不对人家好一点？”老吴摇摇头：“不知道，提不起兴致。”赵力叹服：“所以你又腾出工夫来和我撩骚了？我算备胎呀？”老吴生气：“你用词很不当，我对你算撩骚吗？顶多算叙旧好吗？而且当初可是你甩的我，不是我甩你。”赵力啐了一口：“我们俩算互甩，谁也别控诉了行吗？”
两人坐回沙发，开始看片子。《弗里达》讲述了画家弗里达挣扎在精神与肉体双重创痛中的一生，片中车祸一幕深深触动了赵力的心，大公交撞向墙壁，玻璃碎了一地，弗里达倒在血泊中，一根铁条刺进她的背部，从阴道而出，毁掉了她的子宫，此外脊椎、锁骨、肋骨、骨盆都折了。此后弗里达一生都在与病痛，尤其是生育做斗争。可三次流产，让她不得不正视无法生育的现实。持续几十年的肉体痛苦使弗里达的精神快崩溃了，唯一使她感到解脱的只有作画。看着她忍着肉体的巨大疼痛作画，赵力流下了眼泪。
两人闷闷地往前走。
“不用了，我打个车就行。”艾轩站在街边，看着赵力上了出租车，挥了挥手，“到家来个信儿吧。”半小时之后，赵力到家，给艾轩发了微信，“我已到家，晚安。”他回：“好的，晚安。”
赵力不理他，他倒来劲了，坐到她身边，替她指点着那些男会员的资料，“这个不行，太丑了。这个也不行，号称一米七二的一般只有一米六五。像我一米八一般对外都报一米八五，都要打个折扣的嘛。这个不错，浓眉大眼，挺精神的，快赶上我了……哎呀不行，这是个二婚。”
艾轩愕然，他从没失手过，而夜里去独身男人的房间，难道不是一种默许吗？他很快理解为欲擒故纵，不过，于他而言，向来只有女人投怀送抱的份儿，要他向女人请求更多，不符合他的做派。他也起身，不失风度地说：“我让人送你吧。”
赵力气得一捅他，“你快滚吧，别在这儿聒噪。”
这样可人的男人，英俊，温柔，有情调，有深度，可能还很富有。也许他不是骗子？也许真的天上掉了个馅饼砸她头上了……赵力像秦嘉蓉一样，陷入了隐秘的浮想联翩。而这并非不可能，因为艾轩把手搭到她的沙发背上，似有意无意地身体靠近她，只要她顺势一倒，这夜晚就水到渠成了。不过赵力起身，他们并不真正互相了解，却让肉体先接触了，这从来不是赵力的节奏。“十一点多了，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