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红玫瑰(第1 / 2页)
朱文俊赌气出了门,却无处可去,茫然地上了一辆公交,靠在窗边,看着这都市的夜景。那么多座楼高耸入天际,万家灯火,为何没有一方小小的天地属于他?都认为男人应该顶天立地,为女人遮风挡雨,但谁又知道,有多少男人面对这庞大的城市,一样觉得惶恐压抑、有心无力?朱文俊此刻清晰地认清了自己,他庇护不了别人,反而无比渴望别人的庇护。说出来丢脸,但这是事实。
周秋如道:“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我对你没有什么感觉。不过我也不想大家闹得不开心,毕竟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我答应你来吃饭,就是想和你把话说开,我们先当个普通朋友。吃吃饭,逛逛街,先试试看,你觉得呢?”唐宇浩只好说:“我听你的,小周。”
是谁定下的规矩?男人就应该野心勃勃,挣钱能力超强,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他就不是一个有事业规划和经济野心的人,不然不会到了近三十岁还没有多少存款,也没有及早下手去买房,他也不觉得在可预知的将来,事业能有多少起色。一想到要削尖脑袋往上爬去挣钱,他就觉得头疼,光业余卖房挣点外快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了,这份兼职他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快要放弃了。所以,让老父母晚年无依,凑够两百万首付款,每个月还一万五的月供,持续三十年——这样的重任,他不想背。不错,这城市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在过这样的生活,但他不能。以前以为能,现在他知道不能。
唐宇浩见周秋如收了玫瑰,非常高兴,约她吃晚饭。她答应,可是在餐厅时她却说,“小唐,你别误会,我收你的花,主要是不想让你为难。”唐宇浩正想去握她的手,最好三个月内能把她拿下,没想到她居然这样说,不由一愣。周秋如解释道:“当着那么多同事的面儿,我要是拒绝了,你得多难堪呀!”唐宇浩坦然:“那倒不会。”他对周秋如的善解人意多了层好感,不过他真的不怕周秋如拒绝,好女怕男缠,何况周秋如不算什么好女。他早已想透这个道理,她拒绝,他就再冲锋。他才二十五岁,有的是青春无敌的生猛。今年之内,一定要把周秋如拿下。明年一年内,必须生孩子。孩子就是女人的绊脚绳,生了孩子,周秋如就跑不掉。
公交车一站站开过,朱文俊才猛然觉醒,这是开往公司的车。是啊,他能去的地方,就只有公司了,是公司这份工作替他续着命,在他和这座城市中间连起一道线。总之,人在异乡漂,要么有房,要么有工作,总得有个什么东西把你固定下来。不然就是无根的浮萍,飘零的蒲公英。到了公司,刷了卡,进了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公司空无一人,朱文俊上网上到后半夜,后来到会议室,把几张椅子拼在一起,和衣昏昏睡去。
小童妈整晚都没有得到朱文俊的回应,心中早已很不痛快,这时便看向他,问道:“朱文俊,你觉得买多大的呢?”朱文俊觉得自己整晚都像是被摊在案板上缺水的鱼,只等刀落在鳞片上。这刀挥舞了半天,真落下来之后,他却没了屈辱和恐慌,只余愤怒。朱文俊缓缓道:“我的意见重要吗?”小童妈拖长声音:“当然重要了,你是一家之主嘛,顶梁柱呀!”朱文俊道:“那就不买。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什么时候买。”小童妈瞪起眼睛:“什么时候手头宽裕?”朱文俊冷笑道:“也许三年五载,也许十年八年,等不起就拉倒。这样天天逼婚,有意思吗?不嫌掉价吗?”朱文俊起身甩门而去,只留一屋目瞪口呆的人。
“至于去哪里领,无所谓了,去你家那里领也是可以的。”小童妈最后道,语气很不情愿。为了不争气的女儿,这口气,她忍了。朱文俊一直没有说话,直视着前方。朱鹏飞看着儿子,没有得到他任何态度的指引,于是开口,语气不无迟疑:“亲家母说的有道理,婚是肯定要结的,房也是肯定要买。不过这个买多大的,首付款要准备出多少,还是要好好商量下。”老头看向小童,小童声音很低:“都行,小一点儿也行。”朱文俊一声不吭。
小童妈反应过来,刚要发作,小童看着她,眼泪成串地掉了下来。朱鹏飞忙不迭地赔罪:“亲家母,千万别生气。文俊他工作太累,压力太大,一时说错话,你一定要原谅他。”老头伏低做小好半天,赵力也紧着替朱文俊说好话,小童妈的火气小了一些:“朱文俊他爸爸,不是因为我们女孩贱,是女人生育期有限,拖不起。这件事给个痛快话,要么结婚,要么分手,不可能这样不死不活地拖下去。”小童含泪道:“妈,这事你让我自己做主行吗?不要再管了,你明天就回去吧。”
小童妈的意思,两个孩子的岁数都不小了,谈恋爱也十年了,不可能再拖下去,但领证的前提是必须买房,无论多小。从明天开始,两个老人就替他们去踩盘,家里的另一半负责筹钱。两家把首付款准备齐,领证和买房同时进行。
小童妈的火气又上来了:“童晓凡,我可以不管,那你也别向我要买房的钱。我不是一台沉默的ATM机,只吐钱不出声。钱给谁花,我得心里有数。”赵力在一旁不无感慨,也许父母对自己的生活不闻不问,某种程度上来讲是幸事吧。
他却不知道,收了唐宇浩玫瑰花的周秋如自有一番打算。妈妈和姐姐在恋爱上提供不了任何帮助,她只好自学成才,努力钻研。朱文俊既然要往回缩,她就再努把力,把他从洞里拽出来。她知道收了花这件事对朱文俊是有刺激的。因为她去收拾垃圾时,大家的蛋糕都吃完了,纸盘扔在工位下的垃圾桶里,但朱文俊的蛋糕只被吃掉了一小块,余下大半块纸盘里的蛋糕放在桌角,可见他无法下咽。这让她心里又疼又痒,好受得不得了。
早晨,他被一阵声响吵醒,睁眼一看,周秋如拿着拖把站在他身边。朱文俊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起来。“你怎么在这儿睡觉呢?”周秋如惊讶道。朱文俊揉揉脸,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周秋如试探,“和小童吵架了?”朱文俊不答,半晌勉强笑了笑。不知为什么,他看到周秋如,心中突然觉得一阵委屈,兼夹着温暖,既为她接受了唐宇浩,也为她曾经对他的无私付出。她在他心目中,不只是追求者,更是个可以分担忧愁的对象。此刻他很想跟她说说,说说父母含辛茹苦的一辈子。父母都是县城边的农民,打零工加种地,使出洪荒之力攒钱供他和弟弟上大学,节俭到背心破成渔网也舍不得扔。后来县城扩大,他家老宅被划入了新城。老两口把旧房推倒,重新盖新房,陆陆续续盖了十来年。好不容易可以安享晚年了,如今却要被他害得即将回到原点。
这样也好,这样最好。特斯拉本来就不属于他,软皮沙发和窗明几净的国际公寓也不属于他。他就该踏踏实实地和小童在一起,倾三十年之力去供一套临铁次新的郊区两居。在退休之前终于还清贷款,然后在早已破败的房子里为下一代带孩子。同时把好不容易攒下的养老本悉数拿出,给孩子凑首付。这才是属于他的人生剧本。
赵力回到家后,一看沙发上坐着两家父母,加小两口,满满当当。更尴尬的是人家在商议着终身大事,她这个外人在哪里坐着都不舒适。倒是小童妈大大方方地拉她坐下:“赵力,你对小童就像姐姐一样,你也坐着,给我们参考参考。我们当局者迷,没准儿你这个旁观者能给我们一些客观的建议呢。”小童向赵力求援般地点点头,赵力也不好推辞,加之她也的确对小童朱文俊的事情非常关心,于是就坐下听他们说。
小童并不相信朱文俊真会和周秋如有什么关系,因为朱文俊是什么人,她很清楚。加之从前他提起周秋如时总是一副厌恶的口吻,更因为她暗地里查朱文俊的手机,没发现异常。朱文俊的衣服上也没有口红印、长头发,也从来没有夜不归宿。钱方面,每个月工资除留下一点生活费外,也如期交给她存进“买房基金”的户头里,存折和卡都在她手里呢。钱在,人就在!所以观察了一阵之后,她相信朱文俊是清白的。至于那晚他和周秋如那顿奇怪的饭?可以解释为同事聚餐,也可以解释为周秋如倒追他,而他实在无法拒绝,只能敷衍一顿,甚至可以解释为被人追求总是高兴的,所以抱着尝鲜的态度共进一餐……她不愿意去追问,因为追问就撕破脸了,她愿意把这唯一的污点像粒沙子一样咽下去。
他猜得特别对,是小童妈给他父亲打了电话,商议两个孩子买房结婚的事。想到这段时间朱文俊在电话里吞吞吐吐的口气,老头也大致猜到,小两口之间的确是到了不买房就要结束的当口了。横竖这一刀是避不过,索性来一趟,探个究竟吧。
可是朱文俊迟迟不愿意买房,也不领证,对她的热情一天天减退,话一天天变少,这些都让她非常恐慌。她不知道为什么朱文俊突然转变了态度,只是明白,两人的关系到了生死关头了。从前看了那么多关于女人应该自强自立的故事和理论,在大学里一提到离开男人就要死要活的女人,小童和寝室的姐妹们都嗤之以鼻。真轮到自己时才发现,生活太强大了,强大到她毫无还手之力。她毫不例外地变成了自己曾经鄙夷过的怨妇,哭哭啼啼,既要父母帮着买房,也害怕男人抛弃自己。
朱文俊心塞地跳上了回家的地铁,半道儿接到父亲朱鹏飞的电话,说明天想来此地看他。他狐疑不已,父亲从来没有主动来看过他,为何突然来此兴致呢?到了家,看着小童妈,朱文俊突然醒悟,大概是她给父亲打了电话,他才会突然杀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