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欢迎奥康纳大法官(第2 / 8页)
在新来的女性大法官日渐适应最高法院工作的同时,女权主义者也在屏息观望。她们没有等太久。奥康纳就职几周之后,就遭遇了一个严峻的考验:一个开创性的性别歧视案。下级法院要求美国最古老的女性公立学校——密西西比女子大学——接受男性到它的护理学院学习。密西西比女子大学上诉了。
戏剧般巧合的是,奥康纳的书记官,曾在律师生涯中遭遇作为女性的不公平待遇的露丝·麦克格雷戈(那年38岁),被从书记官中挑选出来,提出自己关于最高法院是否应该审理密西西比上诉案的建议。她的建议是该案应当被审理。关于学校性别隔离的现行法律仍是“一团乱”,她写道;就此问题的唯一一份最高法院判决还是由八名大法官组成的不完整合议庭作出的,最终结果是4∶4,在女子学校究竟是帮助了她们还是伤害了她们这个问题上,他们并未达成共识。<a href="#m42"><sup>[42]</sup></a>
就职后一个月,她前往最高法院参加十月的法庭会议,当时奥康纳面临着一个意识形态分裂的法庭。三位由共和党任命的保守派大法官——她坚定的支持者首席大法官伯格、她在法学院的朋友威廉·伦奎斯特和总是出人意料的哈利·布莱克门,以及愈加保守的由民主党提名的拜伦·怀特——人数上已经足够准许复审——都主张审理此案,而且很可能寄希望于推翻此前的判决,并允许密西西比女子大学继续实行性别隔离。剩下的,法院中的自由派——威廉·布伦南、瑟古德·马歇尔和日益倾向自由派的由福特提名的约翰·保罗·史蒂文斯——主张拒绝复审,维持下级法院允许招收男性的裁决。奥康纳在法院中最好的朋友路易斯·鲍威尔也赞成自由派的主张,不予复审此案并维持下级法院取消隔离的裁决,尽管他坚持如此立场的原因并不清晰。
自从1980年金斯伯格告别为女权案件辩护的律师身份,最高法院大法官已经巧妙地从她费尽力气建立的适用歧视性法律所需的高标准倒退回去。他们没有公然推翻她缔造的那些伟大案件,但在某一案件中,他们批准了对触犯法定强奸罪的男性罪犯处以更为严酷惩罚的法律;在另一案件中不允许仅限男性的征兵登记。<a href="#m43"><sup>[43]</sup></a>此外,在金斯伯格完美辩护的案件对社会产生微妙影响后,取消密西西比女子大学的隔离制度则代表了社会发展的一大步。判决取消学校的种族隔离后,最高法院亲身感受了这个判决带来的影响,也开启了要求公立大学废除隔离的序幕。
来自新朋友的小帮助
桑德拉·戴·奥康纳痛恨混乱。<a href="#m32"><sup>[32]</sup></a>“乱”(Messy)是形容她厌恶的法律、政治状态中最严厉的用词之一。提名确认程序还未结束,她的一位亚利桑那州朋友玛丽-奥黛丽·维克·梅勒[Mary-Audrey Weicker Mellor,洛厄尔·维克(Lowell Weicker)参议员的妹妹]给她的朋友路易斯·鲍威尔写信。“我实在等不及要告诉你我的好朋友桑德拉·奥康纳的情况……她是那么谦逊、朴素和高尚。”因此,她继续写道:“我写信来希望你照顾一下桑德拉。”<a href="#m33"><sup>[33]</sup></a>鲍威尔通过一个在水门有公寓的朋友给桑德拉找到了住处。<a href="#m34"><sup>[34]</sup></a>
奥康纳就职后,据她的第一个书记官露丝·麦克格雷戈回忆,“所有房间全部堆满了案卷。”(麦克格雷戈,当时年近40岁,辞去了她在约翰·奥康纳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的职务,来帮助最高法院第一位女性大法官。她想,毕竟一个律师的一生能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呢?)在第一次参加最高法院会议前,奥康纳和麦克格雷戈都付出了辛勤努力以做好充分准备,这次会议要解决一整个夏天堆积起来的案子,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但他们不知道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们已经制定了一套不同的工作制度。会议上,发到这位新人手中的资料全部混乱了,所以她在午休时间匆忙赶回她的办公室,将资料重新整理,这样在会议的后半程她就不必一直在自己的笔记中翻找对应内容了。<a href="#m35"><sup>[35]</sup></a>鲍威尔将自己富有经验的秘书琳达·布兰福德(Linda Blandford)推荐给了她。
虽然媒体推测奥康纳会和她的老朋友威廉·伦奎斯特紧密搭档,但鲍威尔成了她的天然同盟。两对夫妇一起参观了鲍威尔大法官心爱的弗吉尼亚州项目——重建于原殖民小城的威廉斯堡(Colonial Williamsburg),还探访了那些穿着圈环裙和齐膝短裤的员工。奥康纳大法官在感谢信中写道:“这是世界上最令人激动的动植物博物馆……由弗吉尼亚州最尊贵和最亲善的家庭陪伴参观……弗吉尼亚是位于我们历史核心的一个部分,很高兴借由您的视角见证了它的一部分。”<a href="#m36"><sup>[36]</sup></a>
虽然Lazy B牧场在弗吉尼亚州殖民地几千英里以外,但两个家庭惊人的相似。奥康纳到鲍威尔家参加第一次最高法院晚餐聚会时,他们发现同席中人有退休大法官波特·斯图尔特(有人打趣他“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法官席位”)、罗纳德·里根的幕僚长共和党要员吉姆·贝克(Jim Baker)和他的妻子以及鲍威尔夫妇的老朋友,菲茨杰拉德(Fitzgerald)和玛格丽特·比米斯(Margaret Bemiss)。作为鲍威尔社交圈典型代表的比米斯是弗吉尼亚州守旧的保守派民主党人、商人和银行董事,他是一位环保主义者,投身很多有价值的事业,比如促使弗吉尼亚的学校执行布朗案的废除种族歧视令。“多么特别的款待啊,”奥康纳在依例写给晚餐会主人的感谢信中说,“美味的食物、有趣的伙伴和美妙的交谈——一个无懈可击的组合。”当奥康纳回请时,她事先告诉同事,她邀请了一些盎格鲁—撒克逊裔白人新教徒(WASP)的主要支持者参加:“琼(Jean)和莱斯·道格拉斯(Les Douglas)[投资公司福尔杰诺兰弗莱明道格拉斯(Folger Nolan Fleming Douglas)的执行副总裁]、菲利斯(Phyllis)和比尔·德雷柏(Bill Draper)(他是进出口银行的副董事)、希拉(Sheila)和艾伯索尔·盖恩斯(Ebersole Gaines)(海外私人投资公司的副董事)(海外私人投资公司,掌控对发展中国家的私人美国投资)、得克萨斯休斯敦的达芙妮(Daphne)和鲍勃·莫里(Bob Murray)(时任培蒙特银行执行委员会主席)以及盖尔和哈利·霍莱什(Gail and Harry Holes)[他是卵石滩公司和山杨公司(Pebble Beach Corp and Aspen Corp)总裁]。”<a href="#m37"><sup>[37]</sup></a>
“去做礼拜。怎么了?”
“我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
“约翰·奥康纳是一个天主教徒,”德里格斯确认,“但他们两个并不经常做礼拜。”因此,尽管她不是一个摩门教徒,但在这个充满压力的夏天,她还是在周日匆忙去做了摩门教的礼拜。德里格斯夫妇当然非常激动,叫上了全家人,确保布道和训诫适合这个高贵场合。凑巧的是,男女隔离的女性礼拜会那一天竟然有来自当地著名的厨师——大法官桑德拉·戴·奥康纳——的食谱。她在礼拜的过程中一反常态的烦躁不安,在她的手提袋里翻来覆去寻找什么。但她没有解释,也没有人问。
尽管一开始很紧张,但当奥康纳真正出现在参议院时,她那令人惊叹的勤勉准备和西部领导魅力相结合的招牌气质横扫会场。她不仅研究了有关法律问题的答案,也研究了各位参议员的个人历史和兴趣。过去几十年间,人们见证了奥康纳的社交智慧,很多议员和法官同侪到她的家乡天堂谷享用墨西哥晚餐。传记作者琼·比斯科皮奇讲述了她拜访爱德华·肯尼迪(Edward Kennedy)的故事,肯尼迪不是最有希望支持里根的人。“肯尼迪议员,”她开场问道,“您母亲怎么样了?”肯尼迪随后向她讲述了自己母亲丧失短时记忆的家庭故事。<a href="#m22"><sup>[22]</sup></a>
他们对乡村俱乐部精英品德有着共同的默契的设想。奥康纳被提名时,约翰·奥康纳在俱乐部的会员资格发生了小危机——菲尼克斯俱乐部和天堂谷乡村俱乐部不接受女性会员。<a href="#m38"><sup>[38]</sup></a>亚利桑那州的社交力量集中在这些俱乐部中;其会员包括戈德华特参议员、普利亚姆(Pulliam)的继承人丹·奎尔(Dan Quayle)、联邦参议员保罗·范宁(Paul Fannin)以及大多数菲尼克斯律师事务所的知名合伙人。后来,1990年,菲尼克斯著名的非美裔市民林肯·拉格斯戴尔(Lincoln Ragsdale),对天堂谷乡村俱乐部的种族歧视做法提出疑问。<a href="#m39"><sup>[39]</sup></a>
采访这次事件时,亚利桑那州的报纸尝试联系奥康纳大法官但没有成功,他们解释说奥康纳女士在蒙大拿,暂时无法联系。<a href="#m40"><sup>[40]</sup></a>鲍威尔最终退出了在里士满的白人俱乐部,包括共和俱乐部和弗吉尼亚乡村俱乐部,而奥康纳夫妇却从未退出。
1983年,在鲁斯成为法官后不久,金斯伯格夫妇退出了他们的高尔夫俱乐部——位于马里兰州罗克韦尔的伍德蒙特乡村俱乐部。1980年,金斯伯格夫妇移居华盛顿之前,他们已经加入了该俱乐部。马丁经常在那里打高尔夫。那里有一项政策,对华盛顿的高级政客(如上诉法院法官)减免25000美元入会费。其入会费本就不合理。1983年,金斯伯格夫妇推荐鲁斯的同事亨利·爱德华法官(Harry Edwards)入会,他是一位狂热的高尔夫球手,也是一名非裔美国人。出人意料的是,在面对一位非裔美国会员时,俱乐部取消了会费减免政策。随后,金斯伯格夫妇也退出了俱乐部。<a href="#m41"><sup>[41]</sup></a>
奥康纳仍在天堂谷乡村俱乐部打高尔夫。就在2000年大选后,她还打出了一杆进洞的好成绩。
奥康纳打破僵局
作为女性候选人,她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大家对于这种里程碑式突破的极大支持。整个女性律师行业的代表都参加了提名辩论。埃莉诺·斯米尔(Eleanor Smeal)代表全国妇女组织为支持奥康纳而作证。“我们并不是说,全国妇女组织同意奥康纳法官所有的法律和政治观点。事实上,我们了解到,全国妇女组织的亚利桑那州成员的确对奥康纳法官担任参议员时期的一些立场表示反对。但是,我们君子之交就应该‘和而不同’,况且总体上我们已经形成了关于歧视问题的共识和认知。”此后,奥康纳的民意支持率飞涨。
作为女性公众人物,她维护女性利益的立场使保守派阵营的警觉性有所提升。她曾对撤销亚利桑那州刑事堕胎法的提案表示支持,并拥护平权修正案,这可能会带来麻烦。<a href="#m23"><sup>[23]</sup></a>但在提名确认听证会上,她努力呈现出自己的清白过往。一方面,这是对她有担当或缺少担当的准确反映。另一方面,她根本就是在撒谎:她本人或是她在白宫的支持者曾指出,并不存在1970年她支持撤销亚利桑那州刑事堕胎法的投票记录,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a href="#m24"><sup>[24]</sup></a>她采取了最高法院当时的统一立场,谴责现实中的堕胎——奥康纳称现在认为堕胎手术是“可鄙的”,而且她绝对不会亲身体验——并且坚定拒绝就她将如何判决罗伊诉韦德案发表意见。拜登(Biden)参议员提醒她作为女性利益维护者的历史使命,他同样得到的是沉默回应。<a href="#m25"><sup>[25]</sup></a>
确认程序以99∶0的投票结果结束。<i>Ms</i>杂志发表了一篇温暖乐观的文章,作者来自全国妇女组织法律辩护和教育基金(NOW Legal Defense and Education Fund),林恩·赫克特·沙弗兰(Lynn Hecht Schafran),她或许是女性和司法领域最有权威的发言人。<a href="#m26"><sup>[26]</sup></a>女权主义者希望,所有女性都能在成年之前就获益于奥康纳在20世纪50年代对女权运动展现出的雄心和兴趣,从而免受性别歧视之苦。<a href="#m27"><sup>[27]</sup></a>至少,她的存在会削弱法院在裁决时只将妇女视作想象中试验品的倾向。有时,法官们对女性价值的忽视并不影响他们的裁决结果;例如,布伦南大法官尽管在用工领域有差别对待女性的倾向,但还是对性别歧视给予了最强烈抨击。但其他时候,法官们的忽视更多是一种潜在危险。鲍威尔大法官想当然地认为妇女都是像他妻子一样享有特权的里士满主妇,因此在社会保险案中他险些投票反对斯蒂芬·维森菲尔德。
任命奥康纳所带来的标志性影响立即突显。桑德拉·戴·奥康纳宣誓就职仪式的出席资格一票难求。作为行政主管的首席大法官伯格抱怨,“出席就职仪式造成的压力,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掌控能力。这引发了很多问题。”<a href="#m28"><sup>[28]</sup></a>法官们携宾客出席的人数本不应超过惯例。大家——包括数量空前的媒体——站在大厅里,甚至室外的接待处都是“铺天盖地的客人”。其中有200位客人是受奥康纳邀请而来,<a href="#m29"><sup>[29]</sup></a>她邀请她刚刚离开的亚利桑那州法院系统中60多位成员参加她的宣誓仪式。<a href="#m30"><sup>[30]</sup></a>因此,当第一位女性大法官扶着她自己指定的护送者——沃伦·伯格走下最高法院大楼的大理石台阶时,人群中挤满了她的朋友和家人。其他人都在给她拍照,她反倒请一个朋友给记者们照相,这反映了她像往常一样对社会动态不同寻常的理解。
她理解并且接受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角色模型。就像她那句著名言论:“我可以做第一个。但不希望是最后一个。”<a href="#m31"><sup>[31]</sup></a>甚至她那些高贵的教友朋友们也希望把她引荐给他们认识的女孩。自路易斯·鲍威尔大法官在温伯格诉维森菲尔德案中发表了特别意见,向公众承认他认为妇女大多更倾向于家庭之后,他竟然接受了一位律师做自己的儿媳。作为奥康纳在最高法院的新朋友,鲍威尔的首要之举就是向这位最高法院第一位女性大法官介绍儿媳米姆斯·鲍威尔。于是,他安排儿媳参加了奥康纳的就职仪式。奥康纳也从不错过任何细节。鲍威尔在仪式后的家信中写道:“尽管奥康纳大法官与上百人握手,但她还记得米姆斯,并称赞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