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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透过一扇窗(第1 / 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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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不能从一扇门进去时,就从窗户进去。”母亲常常这样说。没有生存或痊愈的大门,但到处都是窗户。虽然你不能轻易地够着插销,窗格也太小了,没有适合身体通过的空间,但你不能站在原地,你必须要想办法。

德国投降后,我和玛格达在韦尔斯康复时,克拉拉又去了领事馆,这次是苏联领事馆,因为红军把纳粹控制下的布达佩斯解放出来,她试图了解我们的情况。他们没有我们的家庭资料,但他们表示愿意帮助她回科希策,以换取一次免费的音乐会。“我演出时,有200名苏联人出席了,然后我就坐在火车顶上回家。当我们停下来或睡觉时,他们会照看着我。”当她打开门,进到我们的旧公寓时,一切都是那么杂乱无章,我们的家具和所有物品被洗劫一空。房间之前被用作马厩,地板上还覆盖着马粪。当我们学着吃饭、走路和用韦尔斯语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克拉拉开始为赚钱而开音乐会,并将地板擦洗干净。

现在我们回来了。当我们的皮疹痊愈后,我们轮流着离开公寓。我们三个人才只有一双完好的鞋子。当轮到我穿鞋子的时候,我在人行道上慢慢地来回走动,我的身体依然太虚弱了,不能走得太远。邻居认出我来:“我很惊讶看到你能成功地恢复过来。”他说:“你一直是个瘦骨嶙峋的小孩。”我心里感到了胜利的喜悦。尽管困难重重,却是一个开心的结局!但我感到内疚。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能做到呢?没有任何解释。这是侥幸,或者是一个错误。

人们可以分成两类:幸存者和不幸者。在这里,我们不讲述后者的故事。我们外祖母的画像依然挂在墙上。她的黑头发在中间分开,然后向后系成一个紧绷的发髻。她光滑的前额上有几根卷毛。她在照片里没有笑,但她的眼睛比严肃更真诚。她会意且务实地看着我们。玛格达会像母亲过去所做的那样,对着她的肖像说话。有时她会寻求帮助,有时会细声抱怨,有时大声咆哮。“那些纳粹混蛋……该死的箭十字党……”在她的画像下靠着墙的钢琴不见了。在我们以往的日常生活中,钢琴像我们的呼吸一样几乎无处不在。现在,它的缺失影响了整个房间的气氛。玛格达的发怒源于这个空荡荡的地方。随着钢琴的消失,她的一些东西也不见了:她的身份认同和自我表达的一个发泄口。她因它的不在而感到愤怒。这种愤怒是充满活力的,充分表达的和任性的。我对她这方面非常钦佩。我的愤怒是转向内心的,它凝结在我的肺里。

随着日子的流逝,玛格达变得越来越强壮,但我仍然很虚弱。我的上背依然疼痛,行走困难,而且我的胸部因淤血积聚变得很沉重。我极少离开家。即使我没有生病,也没有想去的地方。当死亡是所有问题的答案时,为什么要去散步呢?当与生者的任何互动,都证明了你是在一个不断壮大的幽灵集会陪伴下走过这个世界的,为什么还要说话呢?当每个人都有那么多哀伤的时候,为什么要特别想念一个人呢?

我们在科希策下了火车。我们的家乡已经不再属于匈牙利了,它现在是捷克斯洛伐克的一部分。我们眨着眼,看着六月那明媚的阳光。我们既没有钱坐出租车,也没有钱买任何东西。还有,我们不知道我们家的老房子是否被别人占用了,更不知道以后该怎样才能生活下来。但我们已经到家了,并已经准备好要去找克拉拉。仅仅几周前,克拉拉还在布拉格举办过一场音乐会。她一定在某个地方,一定还活着。

我们穿过梅斯茨克公园(Mestský Park),向市中心走去。人们坐在户外的桌子和长椅上,孩子们则聚集在喷泉周围。那里有一个钟,当年我们看着那些男孩们聚在那里,期盼着和玛格达约会。那里还可以见到我们父亲商店的阳台,金色的牌子在栏杆上闪闪发光。他就在这里!我敢肯定,我能闻到他的烟草味,感觉到他的胡子就在我的脸颊上。但现在商店的窗户已经全是黑的了。我们向我们在科苏特拉约什路六号的公寓走去。就在这条人行道上,我们被带到砖厂前马车停放的地方,一个奇迹发生了。克拉拉突然从前门走了出来,出现在我们面前。她的头发就像我们母亲当年的头发一样编成辫子,然后盘起来,背后背着她的小提琴。当她看到我的时候,她把小提琴盒扔到人行道上,向我跑来。她悲伤地呻吟着。“迪库卡,迪库卡!”她哭了,像抱婴儿一样抱起我,她的手臂就像一只摇篮。

“别拥抱我们!”玛格达尖叫道。“我们浑身都是虫子和褥疮!”我想她的意思是:亲爱的克拉拉,我们伤痕累累。她的意思还有:不要让我们见到的事情伤害到你,别让事情变得更糟,别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更不要就这样消失在稀薄的空气中。

克拉拉不停地摇着我。“这是我的小宝贝!”她兴奋地告诉一位路过的陌生人。从这一刻起,她就成了我的母亲。她已经在我们的脸上看到了这个位置是缺失的,而她必须把它补上。

距离和她上次见面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了。她正在赶去广播电台的路上,去那里举行音乐会。我们极其希望她不要离开我们的视线,生怕再次失去与她的联系。“等一等,等一等。”我们乞求道。但她已经差不多要迟到了。“如果我不演奏,我们就没钱买东西吃了。”她说,“快点,跟我进去。”也许现在没有时间说话也是一种好事。我们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不过让克拉拉看见我们的身体遭受如此重的创伤,她一定会非常吃惊。没有时间也许也是一件幸事,克拉拉可以做一些具体的事情来表达她的爱和慰问,比如正确地引导我们康复,这种康复不仅仅需要休息。也许我们永远不能康复,但起码她现在还是可以做一些事情的。她把我们带进屋里,脱下我们的脏衣服,帮助我们在父母曾经睡过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躺下,并为覆盖着我们全身的皮疹搽抹上炉甘石液。这些让我们非常痒的皮疹,同时也会传染给她,她就会因得皮疹而全身通红,不能再去开音乐会了。我们的团聚更多体现在身体的接触上。

我依靠我的姐姐们:克拉拉,我忠实的护士;玛格达,我的新闻来源,让我与更美好的世界保持着联系。有一天,她气喘吁吁地回到家。“钢琴!我找到了,就在咖啡馆里。我们的钢琴!我们必须把它拿回来。”她说。

咖啡馆老板不相信这是我们的。克拉拉和玛格达轮流恳求他。她们描述了在我们的客厅里举行的私人音乐会。克拉拉的大提琴朋友,另一个来自音乐学院的神童强诺·斯塔克,是如何在他职业生涯的第一年,和克拉拉一起在我们的房子里,演奏他的首场音乐会。她们的话语中没有一个字是摇摆不定的。最后,玛格达寻找到钢琴调音师,他们一起来到咖啡馆,和店主交谈,然后看了印在钢琴盖子里的序列号。“是的,”他一边点头一边说道,“这是大象钢琴。”他召集了一群人把它搬回到我们的公寓里。

在我的内心深处,是否有什么东西能证实我的身份,能让我恢复到以前的我?如果有这样的东西存在,我要找谁来揭开盖子,读出代码呢?

一天,玛蒂尔达姑妈寄来了一个包裹。布朗克斯区瓦伦丁大道,回信地址是这样写的。她寄来了茶和克罗斯克。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克罗斯克,所以也不知道它是用来烹饪和烘焙的黄油的替代品。我们的吃法很简单,直接把它抹在面包上吃。还有我们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使用茶包。你知道我们用同样的叶子能酿造出多少杯茶吗?

我们的门铃偶尔会响起,我会在床上惊醒。这些都是最美好的时刻,说明有人在门外等着你。过了几秒我们才去打开门,那可能是任何人。有时我会想象外面的是我们的父亲。毕竟,他在第一次选择中幸存了下来。他找到了一种工作的方法,让他在整个战争期间都显得很年轻。他就在这里,抽着烟,手里拿着一支粉笔,脖子上挂着一条长长的卷尺,就像一条围巾。有时我想象着在门廊上的是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的埃里克。

玛格达和我赤裸着身体,全身上下涂满了炉甘石液,在床上躺了至少一个星期。克拉拉并没有问我们问题,更没有问我们的父母在哪里。她不停地说话是为了不让我们讲。她说话也是为了不想听其他人讲话。她告诉我们的每件事都像是一个奇迹,那么的不可思议。但至少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们是幸运的,很少有人可以像我们这样一家团聚。克拉拉直率地、不加掩饰地告诉我们,我们的小姨和舅舅——母亲的亲弟弟和妹妹,被人从桥上扔下,淹死在多瑙河里。当在匈牙利的最后一批犹太人遭到围捕时,克拉拉逃过了检测,伪装成异教徒,住在她的教授家里。“有一天,我的教授跟我说,‘你要住进女修道院里,明天你必须学习圣经,不久你就要开始教圣经。’这似乎是将我隐藏起来的最好办法。那女修道院离布达佩斯将近320公里。我按他们的习俗着装。但有一天,学院的女孩认出了我,我便偷偷坐上了回布达佩斯的火车。”

夏天的某个时候,她收到了我们父母的一封信。这封信是我们在砖厂时,他们写的,告诉了克拉拉我们监禁的地方,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很安全,并认为我们很快就会转去一个叫肯尼埃尔梅兹的劳改集中营。我记得在我们从砖厂疏散时,因为没有办法将信寄出,眼睁睁地看着妈妈把信丢在大街上。当时我以为她是放弃才把它扔掉的。但是对克拉拉讲述的她的生存故事,我有不同的看法。在松开这封信的时候,我母亲并没有放弃希望,她是在点燃希望。不管怎样,不管她出于遭受挫败还是寄以希望地扔掉这封信,她都是在冒险。这封信最终还是送到我的姐姐,一个藏在布达佩斯的金发犹太人手上。信封上有她所在的地址。当我们在黑暗中被送到奥斯维辛集中营时,有一个陌生人,手里拿着那封信。他本可以打开它,把克拉拉带到箭十字党去。他可以把信扔进垃圾桶,也可以把它丢弃在街上。但这个陌生人在信封上贴了一张邮票并寄给了在布达佩斯的克拉拉。对我来说,这和我姐姐的再次出现一样,都是那么不可思议。这是一个魔术,是我们之间存在着一条生命线的有力证据,也是在那个时候世界上仍然存在着善良的证据。在被3000双脚踢起的泥土中,许多人径直朝着波兰的一个烟囱走去,母亲的信却在那里飞了起来。一个金发女孩放下小提琴,撕开封印。

克拉拉还讲述了另一个结局很好的故事。在知道我们已经疏散到砖厂,预计在某一天又会被送走,送到肯尼埃尔梅兹,或者某些人才知道的地方,她去了布达佩斯的德国领事馆,要求把她送到我们原来所在的地方。在领事馆,看门人告诉她:“小姑娘,快走开,不要进来。”她不甘心遭到拒绝。她试图偷偷溜进大楼。看门人看见她,打了她,重重地打了她的肩膀,她的胳膊,她的肚子,她的脸。“滚出去。”他又说道。

“他打了我,但他救了我。”她告诉我们。

临近战争结束时,苏联人包围了布达佩斯,纳粹更加下定决心要把这座城市的犹太人赶尽杀绝。“我们必须携带印有我们姓名、宗教信仰和照片的身份证。他们每时每刻都在街上查看这些身份信息,如果他们看到你是犹太人,他们可能会杀了你。我不想带着我的身份证,但我担心,在战后,我需要一些东西来证明我是谁。所以我决定让我的一位女性朋友帮忙保管身份证。她住在海港的对岸,所以我必须要过桥才能到达她那里。当我到达大桥时,士兵们正在检查证件。他们跟我说:‘请显示一下你是谁。’我说我什么也没有,不知怎么的,他们让我过去了。一定是我的金发和蓝眼睛说服了他们。自此,我再也没去朋友家取回那张身份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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