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重新解读爱情、婚姻、家庭(第1 / 2页)
但是在早年的成长环境里,“我是谁”这个问题如果被限定,比如在同一时间里他只能够做一个角色,那他就会觉得不同的角色之间会有冲突。我是精神科医生,但是我绝大部分工作是心理咨询或者做精神分析的教学,我觉得这两者之间完全不冲突,因为我有能力在不同的场合使用自己所谓的子人格,这个是没问题的。
比如,当一个女性有了孩子之后,她可能会拒绝性,这是因为她没有办法整合两个不一样的角色,既是妈妈,又是妻子。她只能够狭隘地认同在最近的几年时间里面“我只能做妈妈”,她老公把她抓过去要干点别的事儿,她就会认为破坏了她做妈妈的身份,这就是典型的人格不灵活的表现。实际上,她除了这两个角色,还有很多其他的角色,比如她是女儿,是公司里的员工,但是在她僵化地认同她只是妈妈这个身份的时候,她的工作能力也会被限定。
接下来,我们来讨论两个有问题的词:真爱和灵魂伴侣。为什么这两个词是有问题的呢?
先说真爱。因为真爱巧妙地把婴儿对完美妈妈的需要融入成年人对爱的需要当中,说白了,这实际上是发育不良的一种表现。从“真爱”到“真不爱”,是因为当初的真爱本来就是防御,学过精神分析的人都知道防御是怎么回事,是一种自我保护、自我欺骗。跟一个人在一起,刚开始的时候是真爱,真爱随着自我意识范围扩大。自我意识范围扩大的意思就是以前自我范围缩小的时候,看到的都是这个人的优点;自我意识范围扩大了之后,就看到这个人的缺点了,就开始怀疑,当初的爱是不是真爱。这个时候真爱就幻灭了。
当我觉得我对这个人的爱是真爱的时候,从人性的角度,自动地会启动挑毛病的机制。“我是一个完美的人”,这是比较愚蠢的说法。因为这会自动地刺激别人挑毛病,“你一点都不完美”。但是我直接说我是一个有很多缺点的人,别人会自动启动,“你还是有优点的”。
关于婚姻,我被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婚姻制度会不会消亡?”我感觉有人等待婚姻制度消亡的心情比较急切,实际上在现在合法的婚姻制度下,人们没有办法选择适合自己的婚姻模式,比如一辈子单身,或者开放的婚姻。很多人实际上不需要等到法律跟进,因为法律在很多时候是落后于我们每个人的发展的。
李银河老师也讲到,我们的婚姻立法在无错可以离婚的这方面,一开始就站在了制高点上,听到这个的时候我还是非常高兴的。但是婚姻制度允许多元化的婚姻,这一天的到来肯定会比较晚。同性恋的婚姻现在正式被提出来了,以前提出来的是李银河老师。现实中这个观点好像太超前了,开放的这种婚姻可能要比同性恋的婚姻更加超前。
为什么我们会说所有固定的婚姻制度都是有局限的呢?因为人性有不同的需要,比如有时候我可能需要深度的关系,有时候我需要一个人独处,在不同的场合和不同的时间,我的需要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当我们从法律层面固定一个婚姻形式的时候,它有可能是规避了我当下或者在某种场合的不一样的需要。这就是为什么任何婚姻制度都有其相应的弊端。
从情感需要来说,有时候我们是需要爱的,有时候需要恨。“恨”听起来是一个不太好的词,但是对儿童的心理发展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对父母的爱同时生长着对父母的恨的力量促使我们成长和分离,这个力量可以保证我们能够成为自己。
即使是两个成年人,他们在一起也是需要一些与恨有关系的东西的。比如,李银河老师说她跟王小波老师之间有一点竞争关系,不是到恨、到嫉妒那个级别,这种竞争关系也可以看作一种形式的恨对抗,也是保证能够有高品质亲密关系的一个前提。如果两个成年人之间只有爱而没有嫉妒也没有仇恨的话,他们两个人就丧失了关系中间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两个独立人之间的关系。克莱因曾说,“两个成年人之间的恨或者孩子对父母的恨增加了爱的品质”,还是非常有道理的。
奥巴马在竞选总统的时候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我听了之后,觉得很高明。他如果摆出一副很完美的架势,并且真的说自己很完美,他会失去好多选票,这是人性。
我认为你完美了之后会显得我非常不堪,有谁愿意跟一个完美的人在一起玩呢?你肯定会自惭形秽。还有你说自己完美的时候,实际上你想控制,我也同意你说自己完美。人都是愿意自我实现,愿意自己有独特的观点。你想控制我,没门,但是我说我不完美,全身都是缺点,一无是处的时候,我也想控制你,让你这样说,但是你会反对出来。
所谓的灵魂伴侣,如果把“灵魂”这样一个有超越性意义的词用在世俗的伴侣上面,本身就构成了一种矛盾,这使我们有可能混淆宗教情感和世俗情感。精神分析在大的战略层面是反宗教的,但是非常尊重每一个个体的宗教信仰自由。我个人有很多出家或者做牧师的朋友,我们关系特别好。我真的觉得一对一地跟他们这些人打交道,有那种圣洁的感觉,比我这种一身俗气的人要好玩一点。并且,他们还有底线,他们不会突破他们的道义或教义来要求我,这是从一对一来说。
但是,从战略或者历史或者人性的最高处,宗教情感都是我们早年在母婴关系中情感的投射。我们把小时候对一个完美妈妈或者完美爸爸的理想化的一些东西,投射给了我们后来相信的某一个宗教的领袖。宗教情感本身就是一个具有婴儿般色彩的东西,因为它涉及完全的信任,涉及人不能够自己思考,人被预设一些价值观,还有全能、无所不能的这种感觉。
这样做当然是有好处的,它可以避免我们在探索真相这个过程中产生焦虑,但是它有一个最大的坏处,即它剥夺了我们的思考。大家知道,国际反邪教协会对邪教的定义,就是让你信仰一个在世的教主,强调的是在世间,还活着的,他宣称人类会毁灭,你信了他就不会毁灭。如果我们把宗教情感融到了像恋人或者夫妻这样的世俗关系中,也会提前为破坏关系做好准备,为什么呢?因为你在有一个灵魂伴侣这样理想化的要求的时候,你就会对眼前这个人百般挑剔,很多的亲密关系就是这样被破坏的。
一个人矛盾的情感体验,就是有时候“我爱你”和“我恨你”的理由都是一样的。比如,我爱你是因为你是你,像我们如果在小区里面看到一个小孩被推车推着,他那种气定神闲、天下唯我独尊的模样让人觉得非常可爱。还有人会说,一个男人在专注地做一件事情,特别是专注刷碗的时候特别可爱,因为那个时候他是完全独立的。但是这个时候也会生出一些恨的感觉——我恨你,因为你太懒了。那么,打扰你的独立的这种感觉、专注的感觉,就是我存在的意义。这就是在有些亲密关系中,一个人的独立和专注让另外一个人视为被抛弃的原因。
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最感兴趣的是父母跟孩子的关系。孩子高度集中注意力做作业的时候,爸爸妈妈会有被抛弃的感觉,所以这个时候不少爸爸妈妈常会给孩子辅导作业,目的就是让孩子不要那么专注。这个已经算是我们社会现象级的事情了。如果让孩子老是专注地做作业,注意力集中,没什么是不可以搞定的,成绩肯定会好,但是,孩子长大了,很可能渴望远走高飞,这对父母来说是非常糟糕的事情。
孩子学习注意力不集中,导致成绩不好,在青少年问题里可能是排名第一的。孩子注意力为什么不集中?就是因为爸爸妈妈辅导作业,不断地打扰孩子,觉得孩子注意力集中,自己被抛弃等。如果一个妈妈说我非常希望孩子注意力集中,那么就看她有没有在行为上做了打扰孩子的事情。
精神分析是一门关于真正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一辈子在各种事情上面都事与愿违”的学问,父母的事与愿违跟他潜意识层面的愿望的确是违背了。比如他希望孩子健康,学习成绩好,但结果是医生的孩子容易生病,老师的孩子容易学习成绩不好或者辍学。我们在临床上调查并获得了一些数据,从结果上来看,医生希望孩子健康,然而孩子有病,就表示他在潜意识的支配下,每天都可能在做让孩子不健康的事情,或者说老师每天都在做让孩子厌恶学习的事情。
有人可能会说,我爱一个人又恨一个人,这不是矛盾的吗?健康的人格就是能够承受这种矛盾,而且也能够在现实层面协调这样的矛盾。每个人天然地在这个世界上具有多重身份,比如我们既是女儿和儿子,又是妻子或者丈夫,还是孩子的爸爸或者妈妈,我们是有能力协调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