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波斯战火(第2 / 2页)
<a href="#A_69">注释</a>在战胜波斯人之后,希拉克略起初采用了“国王的国王”这一头衔,但随即就换成了口吻更加谦逊的“Basileus”。
查士丁尼的统治表面上为拜占庭带来了无限荣光,因而并没有多少人意识到辉煌将逐渐逝去,并为他表示哀悼。人群安静地聚集到街道上,围观这场葬礼的举行,同时谴责苛捐杂税带来的悲惨生活,以及瘟疫造成的破坏。那些诡计多端的贵族则蜂拥进圣使徒教堂,观看葬礼仪式,但他们心中唯有狂喜,庆幸压迫他们的统治者终于消失,主持仪式的神父宣布将这位皇帝安葬,心中也不禁感到窃喜,因为皇帝的妻子曾经对教会横加干预,导致了旷日持久的宗教分裂。甚至为他规模宏大的斑岩陵墓充当守卫的卫兵们也无法对这位经常拖欠军饷的皇帝抱有多大的好感。
<a href="#A_64">注释</a>圣十字架由君士坦丁大帝的母亲圣海伦娜在圣地发现,基督教普遍认为它就是曾钉死耶稣基督的十字架。
然而,随着6世纪进入尾声,不祥的征兆又开始浮现端倪。构成中产阶级的商人、工人和小地主阶级因为战争而遭受严重影响,频繁的暴乱也破坏了商业贸易。自然灾害频发,再加上他们的财产被没收充军,农民的生活变得越发艰难,不得不时常向他人借贷,而他们通常无力归还债务。贫困阶级的规模大增,他们试图逃离土地、躲避债主,那些留下来的则不得不卖身为农奴还债。小农场开始消失,被那些张开贪婪血盆大口的贵族阶级大地主所吞噬。计税基数大规模缩小,那些有权有势的大地主乐于采取各种各样的避税措施,中央政府被迫恢复更加严酷的收税制度来保证国库拥有足够资金,但这些严苛的措施却并没有收到多少成效。因为国库长期空虚,查士丁尼之后的历任皇帝根本无力为人民谋求福利,并且对沸腾的民怨置之不理。
<a href="#A_65">注释</a>这种圣母像被命名为“赫德戈利亚”,是拜占庭最为神圣的圣物之一。人们普遍认为画像由圣路加本人所作,5世纪时被带回君士坦丁堡,珍藏在专门为之建造的修道院中。
在各种宗教节日和国家假日中,很多地方都会举办上层阶级的奢华聚会,而社会的众多底层平民也能够在各种消遣场所自娱自乐,包括酒馆、餐厅和小型剧场。乡村生活则继续充斥着数个世纪以来一成不变的旋律。农民在田间忙碌奔走,照看他们的葡萄园和花园,村民则在公共农场里劳作。到了晚上,劳作了一天的人们会回到家中,和他们的妻子儿女一起享用一顿包括面包、蔬菜和谷类的晚餐,通常还包括煎蛋卷和各种各样的奶酪。更加富裕的人家能够享受到肉类,包括野兔和禽类,腌猪肉和香肠,甚至是羊肉。甜点则包括葡萄叶包裹的肉桂、醋栗,以及混杂了坚果和蜂蜜,或是夹杂果酱的酥饼。拜占庭的居民并不像蛮族人那样将面包直接涂抹上动物脂肪,他们喜欢用面包蘸取橄榄油,肉类则要和新鲜的鱼、水果和多种多样的葡萄酒一起享用。他们的名言是,要想评判一个人的价值,就请看他的餐桌。
<a href="#A_66">注释</a>沙欣在此次战役后被迫自杀,以逃避君主的滔天怒火,但库斯劳二世将其尸体用盐封存,并运回都城。当到达都城时,他用鞭子鞭笞尸体,直到尸体面目全非。
然而,重要的变化也同样存在。甚至在学术圈内,也很少有人现在依然使用两种语言。拉丁语如今被广泛认为不适用于极端复杂的论辩,尤其是神学论辩,数个世纪以来,拉丁语已经在东罗马逐渐消失。如果西方的官员来到拜占庭办理公务,必须使用当地希腊语的常用语手册作为辅助,但东罗马一方却不会这样做。文化的差异只是单向地发展,虽然希腊的思想依然传播到西方,但在东罗马,拉丁语的经典,包括维吉尔、贺拉斯和西塞罗的著作却无人翻译,鲜有人知。到了希拉克略的时代,很少有人能懂得书写帝国法律的古代语言,皇帝醉心于军事成就,对其他事情则不甚关注,因此彻底抛却了古老拉丁文化的束缚。希腊语如今是帝国的官方语言,甚至帝国的名称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从奥古斯都到希拉克略的每一任皇帝都被尊为恺撒和奥古斯都,但在此之后的他们统一被称为“巴西琉斯”——希腊语中对皇帝的称呼。<a href="#B_69" id="A_69">[注]</a>抛弃过去是非常惊人的举措,但却显然有些为时过晚。拜占庭帝国如今已全面希腊化,在一代人之内古老的帝国语言便彻底灭绝了。
帝国仅剩的安全地带是富饶的北非海岸。在温暖阳光的普照之下,商人们继续无忧无虑地在港口中来来往往,农民们在小麦田里劳作。这里远离暴乱和长期动荡的旋涡,帝国其他地区的繁荣景象几乎已经被破坏殆尽,君士坦丁堡有很多人开始将此处视为唯一的逃生地。元老院对他们爱好血腥征伐的皇帝感到极度厌恶,因此秘密写信给北非总督,催促他率领大军前来,将帝国从这场噩梦之中解救出来。
公元630年的春天,希拉克略启程去耶路撒冷朝圣,赤脚走向君士坦丁的圣墓教堂,将真十字架归还圣城。他在人民的欢呼声中感到春风得意,但不久他便发现他对波斯的胜利也带来了熟悉的阴影——宗教纠纷。叙利亚和埃及自始至终都坚持基督一性论,重新归入帝国版图也导致了不同派别的纠纷卷土重来,并伴随着复仇的怒火。这样的事态对于可能出现的下一次入侵而言自然是非常可怕的弱点,但当涉及信仰问题时,甚至是波斯的征服者也无力迫使他顽固而追求自由的臣民妥协屈服。
到了6世纪末,用无数鲜血和金钱堆积而成的再征服之路已经被完全抛弃了,帝国如今的策略是全面收缩。<a href="#B_63" id="A_63">[注]</a>在君士坦丁堡,一名名不正言不顺的疯狂篡位者福卡斯攫取了皇位,巴尔干地区也在斯拉夫人的大举入侵之下沦陷。忍无可忍的军队士气低落、四分五裂,根本无心为萎靡腐败的政府作战。任何逃过帝国税务官贪婪之手的财富都流进了蛮族铁骑口袋里的无底洞,这似乎已经成为常态。难民蜂拥进城市,贸易几乎全面中断,杂草和废墟吞没了曾经富庶的农田。帝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不再值得信赖,曾经的荣耀深埋在记忆的尘埃里。
帝国已经在同波斯的战争中元气大伤,有超过20万人死于战火,如今帝国再一次因为内部纷争而濒临分裂。尽管已经取得胜利,但那些繁荣富足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太多城市遭到洗劫,农田被烧毁,农民的日常生活亟待恢复。或许经过一段漫长的稳定时期,商人和工人会逐渐开始恢复贸易,繁荣也将重现,但波斯和拜占庭之间漫长、艰苦的战争已经导致两个帝国两败俱伤。希拉克略的伟大胜利付出的代价是帝国逐渐衰颓、脆弱,唯一的安慰便是波斯的情况显然更加水深火热。然而622年,正是希拉克略开始他伟大战役的那一年,一个相比波斯而言更加掠夺成性的新敌人已经诞生。
东罗马则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依然维持着繁荣的商业中心的地位,拥有众多富裕的乡镇,构成巨大的网络,彼此之间由罗马空前发达的道路系统相连接。从远东地区来的商人携带着香料和丝绸,遥远的北部则运来琥珀珍宝,这些商人熙来攘往,四处奔走,在繁忙的港口来来去去。工匠创造出了无与伦比的精美珐琅技艺和金银丝精工艺品,以及珠宝和照明技术。在小亚细亚和希腊的海岸上,技艺高超的工人采集小型贝壳,从中提取珍贵的紫色染料,新兴的国家丝绸制造工业在君士坦丁堡逐渐繁荣。<a href="#B_62" id="A_62">[注]</a>不论城市的规模大小,专业技术人士分属于不同的工会,学院里聚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学生,小贩挨家挨户向不愿挤在街上的主妇兜售陶制品。
<a href="#A_67">注释</a>库斯劳二世的行动完全于事无补。在一次战役之后,他送给打败仗的将军一条女人的裙子,这一举动几乎立刻便燃起了反叛的火苗。
受制于蛮族统治之下的古老西方行省却与此相反,很快便陷入了黑暗时代的残酷肆虐,高度发达的城市生活逐渐在记忆之中彻底消逝。读书识字的人急剧减少,人们都在痛苦的挣扎中寻求生存,教育也因此成了无法负担的奢侈品,如果没有教会的存在,教育的机会很有可能就此完全消失。书写能力依然是很有价值的,偏远地区的修道院中,学习的火苗还依然在微弱地闪烁。但在整个西方,贸易活动濒临中止,城市规模锐减,辉煌的公共建筑也大多年久失修,几近完全损毁。
<a href="#A_68">注释</a>“征服者”西庇阿,罗马共和国最伟大的军事英雄,曾经打败了伟大的汉尼拔,结束了第二次布匿战争。
虽然诸多问题依然存在,历任皇帝仍然成功地将拜占庭塑造成了人类文明的伟大灯塔。圣索非亚大教堂的建筑奇迹来源于数学上的伟大进步,不久便催生出了繁荣发展的众多学院,致力于在这一领域有所建树。在拜占庭,不论男女都能接受初等教育,得益于查士丁尼统治的稳定,几乎社会的每一个阶级都能够接受教育,识文断字。帝国各地的众多大学将绵延一千年之久的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哲学传统发扬光大,公共和私人图书馆都致力于编纂众多伟大科学家的古代文献。
为了保证国家统一,这个庞大的帝国需要一名具备远见卓识的领导者,但5世纪末那些坐在拜占庭皇位上的皇帝却通通目光短浅,与查士丁尼相比既缺乏智慧,也不够强硬,他们完全没有能力运用策略手段,在帝国的众多敌人之间维持微妙的和平。他们经常会采用查士丁尼并不受欢迎却十分有效的政策以解决暂时的人民矛盾,这些目光短浅的政策也导致帝国在一代人的时间之内就沦落到崩溃瓦解的边缘。历史已经反复证明,凭借着一时利益去统治国家,会带来何种可怕后果。
<a href="#A_62">注释</a>从远东运来的丝绸十分昂贵,并且路程遥远,但幸运的是,拜占庭的两位僧侣发现了桑蚕生长发育的秘密,并且计划从中国走私一批桑蚕。查士丁尼十分高兴,立刻下令在都城大批种植桑树,为桑蚕提供食物,拜占庭帝国利润最为丰厚的产业就此诞生。
查士丁尼曾经夸口说他的帝国能够从大西洋横跨黑海,但在他辉煌帝国崛起的过程中,也同样曾面临四分五裂的局面。他的再征服之路将北非、意大利和西班牙的众多土地收入帝国版图,然而这种局面充满了危机和混乱,那些新的领土由贫瘠荒芜的土路彼此隔离,其与帝国其他地界间的联系也脆弱不堪。罗马世界的庞大疆域在瘟疫肆虐、外敌入侵和宗教矛盾之下土崩瓦解,而边境则逐渐与君士坦丁堡中心地带缓慢分离。
<a href="#A_63">注释</a>在完成对意大利的征服之后,查士丁尼年迈的指挥官纳尔西斯被召回,但这无疑是极其不明智的。查士丁尼继承人的妻子对这位年过九旬的宦官大加嘲讽,赠给他一支金制的纺纱杆,并附上一封免职文书。“因为你甚至算不上一个正常男人,”这封信写道,“去和女人们一起纺纱织布吧。”纳尔西斯勤勤恳恳地为帝国奉献一生,他被这封侮辱性的信件激怒了,愤怒地说:“他想要同她结婚,而这场婚姻必定是她终生都难以逃脱的枷锁。”纳尔西斯打算在那不勒斯正式退休,他对自己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怀恨在心,因此邀请伦巴第人“长胡子”进入了意大利领土。整个半岛直到19世纪的意大利统一时期才最终得以重新统一。
艺术和科技的发展在查士丁尼的时代达到了巅峰,但此后也随着帝国国力的衰退而放缓了脚步。再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去修筑华丽的建筑或花时间进行考察;所有资源都必须用来维持最基础的生存需求。然而,甚至这最基本的需求都不过是勉强维持悲惨的生活。查士丁尼的征服战争掩盖了他的外交策略上的睿智,以至于他之后的历任皇帝都缺乏谋略,将战争视为第一选择,而非不得已而为之。他们认为只有不可战胜的帝国才能够带来崇高威望,因此纷纷迫不及待地将国家拖入战争的泥沼,而国力几乎无法负担这样的连年征战。肆意践踏他们田地的军队是否身披拜占庭的盔甲,对于那些在乡村地区勉强谋生的悲惨农民,几乎没有区别。最终的结果总是一样的:他们的收成被夺走,他们的田地被掠夺,他们的牲畜也无影无踪。他们对千里之外的拜占庭统治者谈不上有多少忠诚之心,如果有哪位僭越者承诺能为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他们就会欢天喜地地投入他的麾下。地方上开始大规模地爆发叛乱,皇帝此时发现面对这样一个四分五裂的国家,忠诚二字也成了不折不扣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