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文学(第2 / 13页)
但我依然五体投地地佩服他写平凡,写家长里短的非凡功力。
他们的教训告诉我,还是在列车上不看《娜娜》为好。
它的写作过程显然可评为“慢工出细活儿”的范例。
除了陀氏的《白夜》,我还喜欢他的《穷人》。我对他这两篇作品的喜欢,和对他某些作品的不喜欢,只怕是难以改变的了……
《红楼梦》是用文学的一枚枚细节的“羽毛”成功地“裱糊”了的一只天鹅标本。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对于我这样一个由喜欢看小人书而接触文学的少年,爱弥尔·左拉差不多是一位陌生的法国作家的名字。倒是曾经与他非常友好,后来又化了名在报上攻击他的都德,给我留下极深的记忆。这是因为,都德的短篇《最后一课》,收入过初中一年级的语文课本,也被改编成小人书。而且,在收音机里反复以广播小说的形式播讲过。
我当然不认为《红梦楼》是什么“生活流”小说。事实上《红楼梦》对情节和人物命运的设计,到了十分考究的程度。但同时,《红楼梦》中充满了对日常生活细节,以及人物日常情绪变化的细致描写。那么细致需要特殊的自信,其自信非一般写家所能具有。
《聊斋志异》不应算白话小说,而是后文言小说。我喜欢的是它的某些短篇。至于集中的不少奇闻逸事,现今的小报上也时有登载,没什么意思。
凡·高是一个心灵多么单纯的大儿童啊!西方的评论也认为陀氏是一个心灵单纯的大儿童。
我喜欢《老残游记》,乃因它的文字比《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儒林外史》、《官场现形记》都好些,结构也完整些。还因它对自然景色的优美感伤的描写。
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觉得恰恰相反。身为作家,也许陀氏的心灵常常处在内容太繁杂太紊乱的状态了。
《红楼梦》给我的启示是:细细地写生活,这一对小说的曾经的要求,也许现今仍不过时……
在我少年时代的小人书铺里,我没发现过由左拉的小说改编的小人书。肯定是由于左拉的小说不适合改编成小人书供少年们看。
西方小说中,曾有“生活流”的活跃,主张原原本本地描写生活,就像用摄像机记录人们的日常生活那样。我是很看过几部“生活流”的样板电影的。那样的电影最大程度地淡化了情节,也根本不铺排所谓矛盾冲突。人物在那样的电影里“自然”得怪怪的,就像外星人来到地球上将人类视为动物而拍的“动物世界”。那样的电影的高明处,是对细节的别具慧眼的发现和别具匠心的表现。没有这一点,那样的电影就几乎没有任何欣赏的价值了。
在我是知青的年龄,曾极短暂地拥有过一部左拉的《娜娜》。
我常思忖,这一种功力,也许是比写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更高级的功力。
那时我已是“兵团”的文学创作员,每年有一次机会到“兵团”总司令部佳木斯市去接受培训。我的表哥居佳木斯市,我自然会利用每次接受培训的机会去看他。有次他不在家,我几乎将他珍藏的外国小说“洗劫”一空,塞了满满一大手提包带回了我所在的一团宣传股,其中就包括左拉的《娜娜》。手提包里的外国小说其实我都看过,唯《娜娜》闻所未闻。我几次想从提包里翻出来在列车上看,但是不敢。因为当年,一名青年在列车上看一部外国小说已有那么几分冒天下之大不韪。倘书名还是《娜娜》这么容易使人产生猜想的外国小说,很可能会引起“革命”目光的关注。我认识的几名知青曾在探家所乘的列车上传看过《黑面包干》这么一部苏联小说,受到周围“革命”乘客的批评而不以为然,结果“革命”乘客们找来了列车长和乘警。列车长和乘警以“有义务爱护青年们的思想”为由收缴《黑面包干》。那几名知青据理力争,振振有词,说《黑面包干》怀着敬爱之情在小说中写到列宁,是一部好小说。对方说,有些书表面看起来是好的,却在字里行间贩卖修正主义的观点。于是强行收缴了去,使那几名知青一路被周围乘客以看待“问题青年”的眼光备受关注,言行极不自在……
因为儿童是从来不想人的灵魂问题的。成年人难免总要想想的,但若深入地去想,是极糟糕的事。
曹雪芹是无比自信地描写细节的大师。
凡·高以对光线和色彩特别敏感的眼观察大自然,因而留给我们的是美;陀氏却以对人心特别敏感的、神经质的眼观察罪恶在人心里的起源,因而他难免写出一些使人看了不舒服的东西。
我由衷地崇敬曹雪芹在孤独贫病的漫长日子里的写作精神。那该耐得住怎样的寂寞啊。
这是作家与画家相比,作家注定了容易遭到误解与攻讦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