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垃圾女(第3 / 3页)
却时而想到她。
第一次见到她,是元月下旬的一个日子,刮着五六级风。家居对面,元大都遗址上的高树矮树,皆低俯着它们光秃秃的树冠,表示对冬季之厉色的臣服。偏偏十点左右,商场来电话,通知安装抽油烟机的师傅往我家出发了……
每一想到,便不由得在内心默默祈祷:小姑娘,马年吉祥,恭喜发财!……
说完,猛转身一蹦一跳地跑了。两条小辫上扎的红绫,像两只蝴蝶在她左右肩翻飞……
我说:“是吗?”
初一我起得很早。倒并不是因为和那“穷人的女儿”有个比较郑重的约会,而是由于三十儿夜晚看一本书看得失眠了。我是个越失眠反而越早起的人。却也不能说与那个比较郑重的约会毫无关系。其实我挺希望初一一大早走出家门,一眼看见一个一身簇新,手儿脸儿洗得干干净净,两条齐肩小辫扎得精精神神的小姑娘快活地大声给我拜年:“叔叔,马年吉祥,恭喜发财!”——尽管我不相信那真能给我带来什么财运……
果而有什么“叔叔”给她的话,那么只能是我。我当然没有。
一上午,我多次伫立窗口朝下望,却始终不见那“穷人的女儿”的小身影。
我说不必。
我说:“唉,扎着了吧?你倒是要这么脏兮兮的东西干什么呢?”
她说一定。
破裂了的塑料是很锋利的。
我说我也许会睡懒觉。
她却说:“是一个叔叔给我的。”——又开始用她的一只小脚跺踏。
下午也是。
女孩儿正使劲跺踏着。她穿得很单薄,衣服裤子旧而且小。脚上是一双夏天穿的扣襻布鞋,破袜子露脚面。两条齐肩小辫,用不同颜色的头绳扎着。她一看见我,立刻停止跺踏,双手攥一根栅栏,双脚登在栅栏的横条上,悠荡着身子,仿佛在那儿玩的样子。那儿少了一根铁栅,传达室的朱师傅用粗铁丝拦了几道。对于那女孩儿来说,钻进钻出仍很容易。分明,只要我使她感到害怕,她便会一下子钻出去逃之夭夭。而我为了不使她感到害怕,主动说:“孩子,你是没法弄走它的呀!”——倘她由于害怕我仓皇钻出时刮破了衣服,甚或刮伤了哪儿,我内心里肯定会觉得不安的。
到今天为止,我再没见过她。
前一天我已将旧的抽油烟机卸下来丢弃在楼口外了。它为我家厨房服役十余年,油污得不成样子。我早就对它腻歪透了,一除去它,上下左右的油污彻底暴露,我得赶在安装师傅到来之前刮擦干净。洗涤灵去污粉之类难起作用,我想到了用湿抹布滚粘了沙子去污的办法。我在外边寻找到些沙子用小盆往回端时,见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儿,站在铁栅栏旁。我丢弃的那台脏兮兮的抽油烟机,已被她弄到那儿。并且,一半已从栅栏底下弄到栅栏外;另一半,被突出的部分卡住。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已弯下腰去,一手捂着脚腕了。
她说那她就等。说您不会初一整天不出家门的呀。说她连拜年的话都想好了:“叔叔,马年吉祥,恭喜发财!”
我说:“你可小心……”
“叔叔,我一定来给您拜年!”
她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