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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1 / 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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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苗在电话里问我收到他的申请报告没有。

我一手拎着湿漉漉的几圈儿尾巴,一手握着听筒回答,收到了,也看过了。

他又问上边有市委领导的批示吗?都哪几位领导批示了?怎么批示的?

动物学家可以从人群中寻找出天上、地上、水中乃至古生物时代存在的一切走兽、飞禽、爬虫和两栖类动物的尾巴。应有尽有,万种俱全。正是——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时装爱尾巴。

连神话传说中的尾巴如凤的尾巴、麒麟的尾巴,也稀奇地长在人的屁股后面。这当然都是些高贵的尾巴,是些“极品级”的尾巴。它们大抵关照给了那些由于善良的愿望有时不得不违心说假话的好人。不过外星来客对地球男女缺乏阳刚与阴柔的区分观念,至使一些好男人长出了凤的尾巴,而使一些好女人长出了龙的尾巴、麒麟的尾巴。阴阳错位,刚柔颠倒的尾巴现象比比皆是。

老苗向市领导呈交了一份申请报告,要求增加住房平米数,并且要求从六楼调到一楼。他夫妻俩和小孙子生活在一起,儿子和儿媳妇到澳大利亚打散工去了。三室一厅原本住得是很宽敞的,但他的鳄鱼尾巴、他老伴儿的孔雀尾巴,长得非常迅速,才两个多星期,就都长到了一米开外。这使他们三室一厅的居住空间分明地变得狭小了。他老伴儿的孔雀尾巴动不动就开屏,一高兴开屏,一生气开屏,一喜一忧,一惊一愕,都会大开其屏。美则美矣,但毕竟是在家里,毕竟次数太频繁,对老苗的心脏,经常造成美丽的刺激。她一开屏,美丽的半径一米半的色彩绚烂的大尾巴一抖动,老苗就得赶紧往口中塞速效救心丸,脉搏就加快,血压就升高。而老苗有尿频症,每夜至少要起四五次。自己翻不动身,就得捅醒夫人帮他翻身,拖着条庞大的鳄鱼尾巴上床下床,从卧室到卫生间,再从卫生间回卧室,难免碰这儿碰那儿,弄出阵阵响声。夫人偏偏还患失眠症,怎么受得了如此折磨!一烦一怨,尾巴就开屏了。尾巴既开屏了,也就睡不成了,得情绪渐渐平复了,开屏的尾巴渐渐收拢了,合并了,垂下了,才能重新躺得下去。两个星期内,两口子都眼圈发黑,面容憔悴了不少。夫人又处在后更年期,情绪易变,一天之内少说也要开屏几十次,多则近百次。一开屏她自己在任何一个房间就转不过身了。老苗就只有相形见绌地、敬而远之地、礼让为先地退出那个房间,拖着庞大的沉重的鳄鱼尾巴从一个房间转移到另一个房间,绝不比转移一次大立柜轻松。老苗已经几天没下楼了。六楼啊,巨鳄的尾巴上下一次,必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他那篇自信将会震惊中国文坛乃至世界文坛的伟大小说,是没心思接着创作下去了。白天只有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看书、看报、看电视、听音乐,百无聊赖地消磨着漫长、闷热而又无所事事的时间,或者干脆就坐在那儿打盹。由于尾巴的难以克服的障碍,他是没法儿往沙发上坐的。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尾巴可以顺到沙发底下去。他的鳄鱼尾巴,每天都分泌出一层脏兮兮的黏液,而且散发着腥臭。每天晚上临睡前,夫人都必得将一大盆水端至他的尾巴旁,用刷子沾着兑了“活力28”的水,细细地替他从尾巴根儿一直刷到尾巴梢儿。每一个褶儿都得刷刷,刷不到可不行,刷不干净也不行,天热啊,怕生蛆呀。而且,还得用牙签,在靠了放大镜的观察之下,用牙签儿拨出那些褶里的寄生虫。老苗替夫人洗了几十年脚,几十年如一日,任劳任怨,这乃是在“作协”人人皆知的公开的秘密。现在,巨鳄的尾巴,终于为老苗讨回了一点儿公道。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但是对于老苗的夫人,每天晚上替丈夫清洗一次尾巴,又是多么麻烦多么委屈的事儿啊!可她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孔雀尾巴免招上寄生虫,为了家庭卫生,也不得不尽此职责啊!

所幸他们的孙子长的是仅次于“极品级”的尾巴——漂亮的金鱼尾巴。倘若长的是恐龙尾巴,他家的问题就难解决了。

接着是被收容被监管的几批总共数万人出了问题,因为谁也无权封上数万人的嘴,而将他们集中起来,无异于开辟了几处假话交流场所和谎言培训基地。数日内,几万人全部长出了尾巴,好比泡在几口大缸里的饱满的豆子全都长出了豆芽。这一点是谁都难以料到的。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于是收容和监管不再有任何意义,数万人皆被遣散。以他们在数日内每人仅仅说了五句假话来计算,三万人数日内至少说了十五万句假话。

受他们牵连,数日内本市多出了十五万长尾巴的人。其实何止十五万呢!估计至少多出了二三十万。于是长尾巴现象反而公开化了。他们为了保护自己免受暂时还没长出尾巴的人们的鄙视、憎恶乃至袭击和围剿,占领了几幢高级宾馆群聚群宿,而且宣布成立了“长尾人合法存在总委员会”。有关部门当即向他们发出通告,他们的“总委员会”须经申请和批准方可成立,否则属于违法民间组织,当在强硬取缔之例。但他们依仗着有总共四十几万正式会员,和三十余万虽还没长出尾巴但已经长出了包的预备期会员,根本不将有关部门放在眼里。公然挂出了牌子,和市委市政府的牌子一样大,还居然敢用红字。市委市政府惟恐采取强硬措施会形成对抗,激起民变,紧急下发“红头文件”,告诫有关部门讲究策略,低调处理。其实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之由之,随他们怎么高兴怎么是……

各检举站的情况也不妙。打击、报复、诬告、陷害之事屡屡发生,不知该信检举者还是被检举者。只得无为而治,促其名存实亡,自行瓦解……

长尾现象一经公开化,城市里多了一道别开生面的风景线。季节已经进入七月,日渐炎热,人们不得不换上了薄裤短裙。尾巴既然包藏不住,也就只得暴露在外了。而且,长出尾巴的人一天天由少而多,最后竟占城市总人口的十之八九了。于是,由尾巴的不同,从当初的一个“长尾人合法存在总委员会”,派生和分裂出了十几个“协会”、“联谊会”、“俱乐部”什么的。诸如“灵长类长尾人协会”、“猛兽类长尾人协会”、“爬虫类长尾人协会”、“短尾人协会”、“食肉类长尾人协会”、“食草类长尾人协会”等等。“食虫类长尾人协会”,又分“偶蹄类分会”、“单蹄类分会”、“反刍类分会”三大下属组织。此外还有“有袋类长尾人分会”、“猫科类长尾人分会”、“犬科类长尾人分会”、“两栖类长尾人分会”……

有一个长金鱼尾巴的孙子,给两口子带来了许多史无前例的操心。孩子自己活得也够累的。每天得比别的孩子早起半个小时,蹲坐于盆,将漂亮的金鱼尾巴在水里泡透。想啊,金鱼尾巴,那是多么娇贵的尾巴呀!几个小时不沾水,不就干了嘛!不就抽缩了嘛!而抽缩了,不就不漂亮反而难看了嘛!干了不就脆了嘛!脆了不就容易破损了嘛!破损了那又将是多么严重的损失啊!关系到孩子将来的择业择偶啊!会误了甚至毁了孩子的一生啊!所以呢,老苗的夫人为孙子买了一个可以背在背上的塑料扁桶。老苗亲自动手,将那桶接了一根软管儿,软管儿的另一端安了一个莲芯喷头,并且配置上了压力系统。相比之下,那装满水的桶比一个小学生的书包沉几倍。每天那可怜的孩子背着桶拎着书包去上学。课间自己想着给自己的尾巴喷次水,以确保他那漂亮的娇贵的金鱼尾巴的起码湿度。那孩子却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他的金鱼尾巴是全校独一无二的,他无比珍视。老师、校长也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要求他一定要爱护自己在全校独一无二的金鱼尾巴。因为不久将要举行一次全市小学生的“评尾大赛”,校方指望他的金鱼尾巴拿高分儿,老师也指望他为班级争光。而他荣誉感极强,爱护尾巴远超过爱护眼睛……

市委领导非常通情达理,认为老苗在申请报告中摆出的困难是实事求是的,应予以解决。当天就批了。

“作协”的一幢新宿舍楼就矗立在老宿舍楼对面,共十层。“作协”出的地皮,某外商投的资,对半拥有。但当初合同上写的清楚——一层归外商,十层归“作协”。中间八层,“作协”占二、四、六、八层,外商占三、五、七、九层。外商之所以坚持一层的拥有权,寸尺不让,无非因为是在黄金地段,可以开商场。

老苗的申请报告经市委批示后,第三天就经“作协”机关办公室转到了我手里。因为我是此次“分房委员会”主任,因为全“作协”只我一人此次既不参予分房竞赛也未提出调房要求。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我明知这将是我的不幸,也明知我将分配的乃是“最后一块蛋糕”,一场“刺刀见红”的激战是根本无法避免的。但众望归于我这惟一的局外人,我也只得任由怀着各种心理的人们一致地将我推上“绞刑架”,为莫须有的公正而大义凛然地“献身”一把。

当天下午我接到了老苗的电话。电话响时我正在搓洗我的耗子尾巴,不经意间我的耗子尾巴生了跳蚤,跳蚤们当然是不情愿只固守着尾巴的。那几天我深受其害苦不堪言,被咬得浑身一片片的红疙瘩。

于是,本市近万名离休干部,皆被聘入各分会,担任了名誉会长、会长、副会长、秘书长、副秘书长、常务秘书长、法律顾问、宣传部长、公关部长、协调委员等等。尽管有名无实,有职无权,但毕竟又有事可干,又有了办公室,有了秘书。本会商企界人士众多,财力来源雄厚的,自然也有了专车,于是不再失落,不再寂寞,祛病强身,不再患“忧郁症”、“幽闭症”。而一些社会名流,摇身一变也都成了各“协会”、“分会”、“俱乐部”的精英,名誉会员、委员会委员、终身会员什么什么的。有的一人兼任几个“协会”、“分会”或“俱乐部”的头儿。倒是少数没长出尾巴的人,在单位,在家里,在哪儿都显得孤孤单单,显得特殊。使长尾巴的人们看着别扭,自己也终于感到别扭,没了人缘儿,没了群众基础。倘是普通人,孤单也就孤单罢了,没人缘儿也就没人缘儿罢了,没群众基础也就没群众基础罢了;若还是在位的领导干部,那么问题严重了,没人缘儿,没群众基础,工作不好开展啊!不长尾巴而领导广大长尾巴的,没有起码的亲和力没有起码的凝聚力呀!于是市委组织部门对干部队伍进行紧急大调整,大换血!该免的免,该撤的撤,及时提拔了一批因为尾巴而人缘好而群众基础广而能力强而领导信心倍增的新干部。

列位,请想象一下——你如果望见几位身着时装、气质高傲的窈窕姑娘走过,背后长着猫尾巴、狗尾巴、狐尾巴、猴子尾巴、喜鹊尾巴、画眉尾巴,一步一摇,一扇、一颤、一晃,或高竖着,或软垂着,你会有怎样的一种感觉呢?难道你不觉得是那么的浪漫,那么的情调万千、诗意盎然吗?

有条纹的虎尾巴,有黑圆斑的豹尾巴,有毛缨的狮子尾巴,使一些男子汉更男子汉了。而这三种猛兽的尾巴,若长在某些年轻女士身上,使本就漂亮的更加引人注目,“回头率”更高了,使本不怎么漂亮甚至其貌不扬的,也起码具有令人肃然起敬之处了。

当然,长什么样的尾巴靠的是运气,完全不以个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也有相反的情形,比如很靓丽的女郎,竟和我一样长出了耗子尾巴,或者蛇尾巴、猪尾巴、象尾巴。尽管象是庄重而高贵的动物,但若从后面看,又多么酷似一头巨大的蠢猪呢!象的尾巴也是丝毫不具备美感的。长了象尾巴的女郎可想而知是多么的倒霉。很温良的大婶儿,反而长出了蝎子尾巴。不是真的蝎子那么丁点儿的尾巴,是一米多长的带钩的蝎子尾巴。或像老苗似的,长出了一百八十个不情愿长出的鳄鱼尾巴。很刚毅的硬汉形的男人,长出毛绒绒的叭儿狗尾巴,或兔子尾巴,也够令他们难为情的啊!

那位说了,长叭儿狗尾巴或兔子尾巴,不是很幸运吗?不是可以隐藏在裤子里了吗?但是您错了!当长尾巴成为一种时尚,成为一种时髦,成为一种潮流,还有谁愿将自己的尾巴隐藏起来,加入到一小撮没尾的人的行列啊!在这一座城市里,很快便形成了普遍的社会共识——有尾巴的人是一等人,有不体面的甚至丑陋尾巴的人是二等人,而没有尾巴的人是人下人了。从以有尾巴为耻,到以有尾巴为荣;从耻于与有尾巴的人为伍,到耻于与没尾巴的人为伍,观念的过渡和转变,几乎可以说没经历什么时代的痛苦。在选拔干部、择业、择偶、交友等等方面,没有尾巴的所处的尴尬境地,是比长出了不体面的丑陋的尾巴的人更有苦难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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