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 / 6页)
布兰迪知道叶子农的严谨,不会是故弄玄虚,这堆豆子一定与要谈的主题有关,既然豆子已经买来了,摊开了,不管是什么寓意都要看看。
叶子农说:“如果只把共产主义运动看成是共产党为了夺取政权,那就狭隘了,一党之利没这么大能量,最本质的是社会矛盾已经激化到需要变革的程度了。人类出一个马克思是偶然的,社会矛盾是必然的,《共产党宣言》本身就是社会矛盾的产物,没有马克思主义会有这个主义、那个主义,没有共产党也会有这个党、那个党,都是要爆发的。美国的社会矛盾没有激化到那个程度,那些主义就没起作用,如果真有那么管用,那纽约、巴黎到处飘扬的就该是共产主义旗帜。我不敢昧着历史说共产党欺骗了人民,共产党确实建立了人类历史上几乎接近平等极限的社会。今天我们可以坐在这里说,按教条雕塑的社会模式谁来吹口气也不显灵,捆绑出来的全民经济背离了价值规律,气血不通就没活力。但是人类对真理的认识是有过程的,如果我们不是站在对立双方的立场,我们就不能不承认那是一次空前规模的人类追求美好社会的实践,仅我个人,我愿意称它为伟大的实践。”
叶子农在厨房等了几分钟,水烧开了,他沏了一大缸子滚烫的茶。
布兰迪说:“社会化经济就是市场经济,只是叫法不同。如果地域性的市场经济都可以叫社会主义,那市场经济国家都是社会主义了?”
布兰迪说了声“谢谢”,继续看那堆豆子。
叶子农没有直接回答布兰迪的问题,而是问:“人是什么?”
叶子农再次来到超市,这次买了一兜子罐装饮料,有可口可乐、果汁、矿泉水等好几个品种,回到房间把一兜子饮料放在茶几上,说:“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多买了几样,你喜欢喝什么就喝什么。据说美国人喝什么都放冰块,我这儿没冰,你将就着喝吧。”
布兰迪喝了一口茶说:“所有的,而且如果密度够大,可以连出任何文字和图形,不管是单色的还是混色的,都可以。”
叶子农说:“不用每句话前面都加个‘我认为’吧,我还有可能不是我认为吗?”
叶子农笑笑,给布兰迪倒上一杯热茶,问:“你连出了多少字母?”
布兰迪说:“不必。”
布兰迪拿起刚才摇豆子的那个杯子到厨房,用自来水涮了涮,回来放到茶缸旁边说:“我也来杯热的。”
布兰迪说:“趋利避害。”
做完了这些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匆又下楼了,经过客厅的时候见布兰迪正认真地看那堆豆子,那神情像是在破解一个谜。
叶子农说:“人是我要比你强的,我要比你尊贵、富有,比你荣耀……归根到底是我得比你强,比你强了才踏实,这就是人的原动力。所以,尊重、关爱才成了道德,而能众生平等的就不是人了,是佛,是基督。资本的本性是逐利,而把货币、技术、信息……包括青春美色和健壮体格等一切可用之用都转化为资本的,是人。市场经济是丛林法则,当社会矛盾演化到谁都过不踏实的时候,生存秩序和生产力要求就会催生与之相适应的新规则,就是以国家意志对市场经济和社会分配有所干预、有所调控的社会机制。教条的社会主义以为消灭了资本就没事了,其实关资本什么事,丛林法则的原动力是人,遏制了人的原动力,经济就没活力,苏联解体和中国改革都是作为果存在的,无需论证。社会化经济就是不‘唯’的经济,不唯资本形式和结构,不唯所有制形式,不唯资本意志,不唯市场经济……资本是有规律的,运用资本规律协调社会关系,不断解放生产力,人民安居乐业过日子,这就是社会化经济,就是马克思没有我们在140多年后看得清楚的社会主义。人们出于各自的好恶可以不叫它社会主义,人类不能被一堆名词困住了,不必为一堆名词吵得脸红脖子粗,其实那只是一堆符号,注重本质的就不会在意它叫什么。”
叶子农把剩下的豆子拎到厨房随手找个地方放下,按下电热壶开关烧水。厨台上放着那个很大的老式白色搪瓷茶缸,他拿起茶缸看了看,从墙上挂着的一排炊具中取下一个不锈钢网的小笊篱,摇了几下茶缸倒出剩茶,把小笊篱滤出的茶叶倒进垃圾桶,用自来水冲洗了一下,把笊篱挂回墙上,然后从一只绿色的茶叶筒里取出一些花茶放入茶缸。
布兰迪说:“世界经济日益趋向一体化,这是事实。我们不必在意那个发展方向究竟该叫什么名字了,共产党可以叫它资本主义高度发达的废墟,西方政治可以叫它自由世界,我们暂且就叫它共产主义。既然那不是谁一奋斗就能得来的,并且苏共70多年的奋斗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那么共产主义理想还有价值吗?共产党还有存在的法理吗?苏共和中共都是靠共产主义许诺夺取政权的,那是不是欺骗了人民?失去存在法理的中共政权如果只能靠国家机器来维持,这是不是专制、暴政呢?”
叶子农说:“一句话,世界经济有机一体就是人类共产,阐述这个演化原理的理论就是共产主义。共产主义一词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拯救、许诺的色彩,人们出于美好的愿望把共产主义神化了。共产主义不是消灭穷人、富人,不是天堂,不是物质和道德指标,是经济学的概念,是经济形态的描述,它既是经济规律的产物,就一定不是人可以奋斗来的,也就不可能是哪个阶级获得解放的理论武器。最通俗的理解,地球东边经济危机,地球西边碗里就少了一块肉,这就是共产主义。”
叶子农解释说:“我喜欢喝热的。”
布兰迪思索了片刻,说:“如果按这个说法,那现在就是共产主义了,一次石油危机就足以让全世界的碗里少了一块肉。”
布兰迪闻到了茉莉花茶的香气,看看大茶缸,看看那兜饮料,又看看叶子农,问道:“中国的茶?”
叶子农说:“碗里少了一块肉,经济结构就会调整,有所淘汰,有所催生。碗里连饭粒都没有的就会闹事,只要我挨饿你就别想活踏实了,社会就会朝更稳定的结构整合。共产其实是一个很平常的词,可以是几个人合伙的共产,可以是企业联合、兼并的共产,可以是地域与地域或国家与国家合作的共产。地域性的社会化经济,你可以叫它社会主义。发展到全球结构的人类大经济,就是全球经济高度依存、高度一体化,这种经济形态给它起个名字就叫共产主义。人类各个角落的经济会因不同条件呈现不同形态,但不管什么形态,其本质都是朝着社会化和全球化的方向演化,它不管你什么政党、主义,那是经济规律,是由生产力发展要求决定的,是人类趋利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