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沧海横流(中)(第1 / 3页)
“所以,我们不能莽撞行事。明天我们都起早一些,去搬救兵。午时三刻,我们在光明藏河上游集合,然后我一个人去河心亭。若发生什么情况,你便带着人冲上去,知道么。”
雪芝依然拍着显儿的背。
释炎来之前,上官透对她说的话,她记得。他还会关心适儿么?她嘴角轻轻扬起,笑得很是嘲讽和尴尬。此时此刻,她再也不愿意想任何事情。她不曾回头看过上官透。风声也将他声音中的异样盖住。晚风微动,夏草似青袍。她看不到,他雪白的衣襟早已被泪水浸湿。
“芝儿。”他在岸边的沙地上小心翼翼地了一行字,再轻轻用手擦去。然后他道:“我走了。”
将灯笼往前拢了拢,起身悠尔而去。脚步声渐渐消失,雪芝面颊贴着显儿的额头,热泪大颗大颗落在他的脸上。天星河清澈深邃,是一首低沉的挽歌,写满云山树影,春秋枯荣。夏风清凉柔软,是一场惆怅的梦境,带走了雨露,带走了薄沙,还有他写下的,她永远也看不到的“愿妻莫相忘”。
上官透坐在地上,大树被抽了根基般,轰然坍塌。血腥味弥漫在空中。从初入江湖到现在,雪芝见过不少残酷血腥的场面,但没有哪一次,在热血流淌在自己身上时,她会像这次一般感到刻骨的疼痛。是一如被斩了食指的疼痛。她抱着上官显,一路往外奔跑。孩子早已不再哭泣。两只紧紧握住的,馒头一般的小拳头,也松松地垂落在空中,瘫软地摇晃着。
月白风清的夏夜,晚风微凉。天星河在寂寞的月下泛着粼粼波光,木船辐辏,随波荡漾。雪芝抱着上官显小小的身体,用力砸殷赐的门。没过多久,殷赐便打开门,略显吃惊地看着雪芝:“雪宫主,你这是……”
“行川仙人,我,我儿子,他被人打中一掌,伤得很重……求求你,一定要治好他!”
“虽然我很想治,”殷赐眯着眼,看了看雪芝怀中的上官显,“但我也说过,不治死人。”
一夜之间,好像什么都变了。
次日天方亮,少林寺方丈室中,释炎脱下夜行衣,换上袈裟。柳画捂着适儿的嘴,想方设法让他安静。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从窗外传入:“事情办得怎样?”
“孩子已经到手。”
“怎么只有一个?”
雪芝二十年人生中,从未有哪一夜,像今宵这般绝望。她抱着显儿的尸体,坐在岁星岛的河岸边,想起了很多事。在适儿和显儿尚未出生时,她和上官透整天为了自己坚持的名字争吵。孩子们出世后,他们又为了谁聪明谁笨争吵。显儿是一个刚出生不多时便会叫爹娘和哥哥的聪明孩子。虽然她嘴上总说适儿好,但她知道,长大以后,显儿一定会很有出息。她每天都在幻想着他们一岁的样子,两岁的样子,三岁的样子,读书习武的样子,成人的样子,娶亲的样子,长成男子汉的样子……看着他们天真而又纯净的大眼睛,不厌其烦地做着相同的梦,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而他们,是上苍给她最美好的恩赐。而那双大而明亮的双眼,此时紧闭着,再也睁不开。
这时,淡黄色的烛光照亮了地面。
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上官透提着纸灯笼,在雪芝旁边蹲下,伸手,轻抚显儿茸茸的头发。灯笼光芒微弱,照映在河面,莹黄的波光一起一伏,俩人的呼吸一起一伏。上官透的声音压得很低:“芝儿,显儿的事,以后再说。现在要紧的是救适儿。”
雪芝没有回话。晚风扬起她两鬓的碎发,轻飘的衣角。上官透道:“这一回释炎叫我去,必定是要取我性命。我就算去送死,也未必能救回适儿。”
雪芝没有听到般,只是有节奏地拍着显儿的背。她淡黄色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染红,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