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塌了(第1 / 3页)
安心说话,扯着脸颊上的伤作痛。她抬手一摸,摸到上面纵横交错的缝合线,那道疤很长一条,从颧骨一直延到下巴。她心中的疑惧一点点扩大。护士见状,放柔嗓子道:“你脸上有道伤口,医生帮你缝合了。你放心,我们张医生手艺可好了。”
母亲的意见固然重要,但第一监护人是丈夫。医生看向秦峰。秦峰眼圈红红,却看向秀芳。很明显,这么重要的时刻,他要让她来做主。
安心从车里被掏出来时的样子秀芳看到了,当时她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女儿的命即便保住了,那双腿也可能废了。她看出此刻的秦峰比她更没主张。他是丈夫,安心下半辈子要依靠的人,和安心携手共度余生的人是他。可他哀怨的眼光躲躲闪闪,像是在说:这么重大的决定,我可担不了责任……秀芳擦了擦淌到嘴角的眼泪,认命了:“截肢吧。”
秦峰一下子靠在墙上,像是释然,又像是承受不住。秀芳心一软,又原谅了女婿。他是在父母悉心呵护下长大的独生子,学习工作顺风顺水的乖宝宝。这一切对他而言,超纲了。
秦峰父母接到消息,匆匆来到医院。秦峰母亲看到秀芳,眼泪夺眶而出,抱着她哭了起来。秦峰父亲小声训道:“好了,你就不要给亲家母压力啦。”
秦峰打电话给学校请假,全单位都知道安心出了重大车祸,生死未卜。郑校长带着几个和安心相熟的同事包括天宇来到医院,大家见面,都唏嘘不已。天宇早早下了车去坐地铁,逃过一劫,听到这消息后毛骨悚然,仿佛自己是《死神来了》系列里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小角色。大家在手术室外,轻声开导秦家人和秀芳,车毁成那样,人还活下来了,可见吉人自有天相。秦家人和秀芳应和着。此刻这种话再多也不嫌烦,一遍遍地听着,好像它就会变成事实一样。
这一生,赵秀芳想过很多种死法。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以为死是一次性的,电光石火间就完成。她没有想到,死还能是漫长的进行时。更没有想到,死降临到女儿身上,居然带给她比自己亲身经历强百倍的恐惧。她在命运的丛林战中躲闪腾挪,但六十岁这一年,敌人终于没有饶过她,且以更加惨烈的方式,直接把她打入地狱。
若轩坐在后座的右侧,被货车当场压死。安心没有死,但其状也惨不忍睹。那逆行的货车先是撞上车头,接着又侧翻压在车顶。巨大的撞击使气囊弹了出来,几捆钢筋迅速压塌车顶,气囊与车顶把安心挤在中间,令她瞬间昏了过去。她的双腿血肉模糊,嵌满了碎掉的车头碎片,肋骨断了三根。穿车而过的钢筋,一根在她右脸颊上刨开一道长长的创口,一根刺穿她的子宫。
安心被紧急送到医院,手术做了十个小时,钢筋从她身体中被取出。右脸颊留下十三厘米的伤疤,毁了容。万幸钢筋擦着眼角而过,否则左眼就瞎了。然而最糟糕的还是她的双腿,医生看着那血肉模糊,一筹莫展,最后只能跟秦峰和赵秀芳说得做小腿截肢,不然发生感染还会危及生命。
秀芳舔舔干裂的嘴唇,问道:“截了肢之后,她能活吗?”
医生谨慎措辞:“至少小腿的伤不会感染扩散。但是——”
事故责任百分百归逆行还超载的大货车。可是那司机只是个勉强混温饱的穷人。他想着逆行一小段能抢出时间来,没想到酿成大祸。虽然有交强险,但也赔不了太多的钱。安心是非工作时间出的车祸,不算工伤。郑校长个人掏了五万元钱给秀芳,就当捐款,已是仁至义尽。司机进了看守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他老婆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分别跑到秀芳和秀丽家跪下,把头磕得砰砰响,想博取她们的同情和谅解。秀丽已经崩溃了,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若华不得不把她送进医院,打了安定针,又打点滴,目前暂住在医院。后续一大堆要扯皮的事,医疗费只能自己先垫付。秦峰爱妻心切,把小家的存款全取了出来。秦家父母也安慰秀芳,放心吧,她是我们的儿媳妇,多少钱也要抢回她的命。儿子的钱不够,我们老两口还有。这让秀芳多少宽慰了些。
手术第四天,重症监护室里的安心终于醒过来了。她缓缓睁开眼睛,大脑里一片空白,意识仍处在混沌的状态。她看着天花板,头痛欲裂,过了很久,涣散的神智才一点一点聚拢,某些片段回到脑中。那辆失控的大货车,那失去意识之前灭顶的恐惧与随之而来无法承受的疼痛……安心战栗起来,控制不住地想尖叫,可是嗓子干得冒烟,身上没有力气,竟叫不出来。她挣扎了一下,浑身剧痛,终于发出嘶哑的一声“啊”。
护士发现她醒了,惊喜不已,上前道:“你醒啦?”
安心虚弱道:“我怎么了?”
护士道:“你出车祸了,被送到这里做手术。手术很顺利,你也度过了危险期,目前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了。”
“还有什么其他的危险?”
“她脑部受到重击,虽然颅压正常,CT显示没有血块,现在的昏迷也许是剧痛之下的自我保护,又或者是脑震荡。但也有一些病例,脑部出血是在撞击之后的几天之内出现,所以目前不敢说脑部一定没有问题,必须密切观察。另外她腹部的伤也要度过感染期才行。”
秀芳和秦峰对视,都看到彼此惨白的脸上满满的无助。医生同情地看着他俩,即使他见惯生死,送来的这具身体所承受的摧残仍令他震惊。但他没有办法,只能做他该做的,说他该说的:“当然,如果你们不同意截肢,想转院寻找其他的机会,保住她的腿。这也是一种办法。”伤者已如散架的旧家具,每折腾一次,拼凑成型的可能就减少一分。但太多的医疗纠纷令他不得不狠下心肠。
秀芳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是个舞蹈老师,才三十岁。”她站不住了,抓住医生的手,小声地哭了起来:“请你保住她的腿。”
医生诚恳:“阿姨,你要相信我们。但凡有一丝机会,我们都不会给出这样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