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正红破财表忠愿 贺掌柜沦落穷帮工(第2 / 4页)
两个日本浪人从围观人群中走过来。矮胖浪人把带刀鞘的短刀竖起来对那正红说:“你的辫子要是能碰上这把刀,我就把它送给你。”尖嘴猴腮浪人激道:“算了吧,他没这个本事。”
那正红一股热血上头,喊道:“把刀拿稳了!”他用手摇着辫子,突然出手,辫子飞向短刀。矮胖浪人迅速收回短刀,辫子甩空。那正红再来一次,又没甩中。那正红第三次甩出辫子,短刀的刀鞘突然拔掉,辫子甩到刀刃上,被削掉一小截。矮胖浪人大笑:“你的辫子不好用,借我玩儿玩儿。”他趁那正红弯腰捡那截辫子的时候,一把拽住那正红脑后的辫子,手起刀落,割掉了整条辫子。
那正红摸着满头散发,突然高喊:“你要了我的命啊!”说着扑向矮胖浪人。矮胖浪人把辫子扔给尖嘴猴腮浪人。辫子在空中飞来飞去,那正红跟着辫子来回跑,他突然冲向矮胖浪人。矮胖浪人闪身躲开,挥刀砍向那正红,那正红的胳膊被刀划伤,血染衣袖。众人袖手旁观,不敢上前。
那正红说:“我们这些人心里都装着皇上,头上都顶着个‘忠’字。眼下皇上好起来,我们头上的天儿也要亮了,为今后这响晴的天,为这口顺畅气干杯!”众人干杯。有人喝醉了,手舞足蹈,又唱又跳。
陈怀海走过来,那正红瘫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问:“陈掌柜,普天同庆,你高兴吗?”陈怀海冷语道:“应该是日本人高兴吧?草民不谈国事,可也看得清世道!那爷,你们喝得差不多,该回去了。”
那正红缓缓站起:“陈掌柜,你帮过我的大忙,等我进京见了皇上,当了大官,肯定忘不了你。”陈怀海说:“我就是个开馆子的,跟官不搭边,您还是把我忘了吧。”那正红拍了拍陈怀海的肩膀:“我知道你喜欢开玩笑,等我的喜信儿吧,各位,我们走!”
日子过得快,那正红又走进老酒馆。三爷打招呼:“那爷,您回来了?这气头儿拔的,一看就是心想事成了。”那正红低声道:“皇上心眼亮堂,看得见忠臣良将!”说着走到一张桌前坐下。
邻桌冯酒客过来问:“那爷,您见过皇上了?”那正红得意道:“何止见了,皇上请我……请我们大家喝了顿团圆酒,还说等过些时日给我们这些忠臣加官晋爵呢。”
陈怀海说:“不想知道。我就是个开馆子的,不管是皇帝老子还是街头乞丐,进了我的门都是我的客,我得敬着伺候着。伺候舒坦了,人家临走扔句好就行。至于酒客们都是干啥的,啥来头,人家愿意说我就听着,一边耳朵听,一边耳朵冒,不愿说我也不想打听,因为到头来都一样,记不住。”
那正红说:“我不能记不住,陈掌柜,我心里难受啊!”陈怀海推心置腹道:“那爷,这混沌世道需要一声响雷,而不是抱着老棺材板子不放,您惦记的那个世道已经过去,回不来了。”
那正红瞪眼:“谁说回不来了?”陈怀海一笑:“就当我啥都没说,那爷,您这段日子可花了不少钱,哪来那么多钱啊?”“我把房子全卖了。卖得心甘情愿,卖得值得!”那正红说着跳下马车走了。
过年了,鞭炮声阵阵传来。山东老酒馆门外堆着十几个装满东西的麻袋。老酒馆的众人看着这些麻袋不知如何是好。陈怀海决定打开看看。亮子掏出刀子逐一打开麻袋,里面全是蘑菇,木耳,猴头,飞龙。
那正红穿一身新大褂走过来:“过年好!陈掌柜,我来给你们拜年了。这都是谁送的好东西啊?”陈怀海说:“没留名,是老客儿们的。那爷,里面请!”
邻桌楚酒客过来问:“加官晋爵,那得是多大的官啊?”冯酒客说:“皇上封官肯定小不了,那爷,您往后还得多关照关照小弟啊。”楚酒客接话:“兄弟也指望那爷您了。”那正红说:“都是老相识,有事尽管说话。”
邻桌的魏酒客问:“那爷,皇上请你们喝的啥酒,吃的啥菜啊?不会是日本酒日本菜吧?”那正红正色道:“你们这些笼中之雀,井底之蛙,没见过大世面!酒菜穿肠过,不值一提。跟你们讲,皇上本想登基时穿龙袍呢,就是荣惠太妃保存了二十二年、光绪皇帝穿过的那件,皇上一直带在身边。可日本人不让穿,皇上都掉眼泪了……”那正红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打住。
冯酒客问:“日本人还能管得了皇上?皇上为啥掉眼泪啊?”那正红瞪眼:“这……你要是当了皇上,能不掉眼泪吗?是喜泪!草民不论国事,喝酒。”
那正红喝醉了,摇摇晃晃地走着。一个卖灯笼的竹竿顶上吊着好几个大红灯笼。那正红眯着眼睛看灯笼,咕哝着:“这就叫抬头见喜啊!”他伸手够灯笼够不着,就说,“放低点,大红的灯笼摸一把,沾沾喜气儿。”卖灯笼人不让摸,那正红非要摸。卖灯笼人赌气说,要是能摸到就送个灯笼!
那正红有精神了,他从脖后衣服里拽住大长辫子,拿辫子甩着,突然跳起,辫子甩在灯笼上。看热闹的人鼓掌喝彩。那正红哈哈大笑。
里面有两桌酒客在喝酒。陈怀海说:“今天想喝点什么?”那正红说:“陈掌柜,你看我这大褂怎么样?朋友送的,死乞白赖非给不可,我实在抹不开面。来,摸摸,看这料子怎么样?压不压手?你要喜欢,送你了。”陈怀海笑道:“那爷,您今天想喝啥酒,我给您烫上。”那正红犹豫着:“那就来一壶……”
一个男人走来:“那爷,我就猜你在这儿。咱可说好的,你晌午把大褂还我,怎么说话不算数啊?”那正红赶紧把大褂脱下还给那男人,嘴里咕哝着:“打进宫那天起,大半辈子倒穿上短打扮了,短打扮好,平头百姓一个,利索了,轻快了。”说着快步走去挑开门帘。
门外雪花飞舞。陈怀海脱掉棉坎肩,披在那正红身上。那正红一抖肩膀甩落棉坎肩,迈步走出酒馆,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中……
1932年3月1日,伪满洲国“建国”。3月9日,清朝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执政”,年号“大同”,定都长春,改称“新京”。
山东老酒馆内,那正红和几个大清遗老遗少推杯换盏,好不热闹。他们纷纷议论:“大清走了,‘满洲国’来了,不管什么国,只要皇上在,咱们就有家了!”“皇上就是皇上,真龙天子能说下来就下来吗?下来也是歇歇脚,转眼还得上去!”“要说忠心还得是我,这些年我天天给皇上祈福,一天没落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