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魁2 第六章（第6 / 34页）

戚二嫂道歉道：“过去我曾经诅咒过你。”

这时候海九年开始苏醒了。

“快不用说了，这种时候还是说说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吧。你身边有个孩子，真让人羡慕！”白驼寡妇把目光移到睡在身边的孩子身上。

也许是过了一会儿，也许是过了很久，海九年已经完全搞不清楚了，他觉得那时间忽而就像他整个一生般的漫长，忽而又像眨眼之间那么短暂。在黑暗的雪野上，灵魂奔跑着，呼号着找啊找啊，在一个地方终于找到了自己兄弟般的肉体。灵魂无限欣喜地扑过去，与肉体合在了一起……

对话在不知不觉中展开，两个女人像男人似的推杯换盏，喝着酒，话就越来越多。

“啊……唔唔……哇……”那个人问海九年。

“不管怎么我们女人还是得活下去。”

发现海九年看到了自己，那个人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一下。于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对话就开始了。

老资格的寡妇注意地观察着这个昔日情敌的表情，复杂的感受在她的心头翻滚着。

言语很少，一连喝了五六盅，两个人也没说几句话。后来自然而然就把话题扯到了驼道和远行的驼队身上。

这场不会有结果的对话直到黄昏时分女主人放牧归来方告结束。

白驼寡妇长吁了一口气，感叹道：“驼道啊，可真是一条要我们女人命的路哇！”

海九年下意识地回答着，他认定眼前这个人是阎王爷派来的使者。慌乱中他在说明自己的时候也不知道使用的是蒙语、汉语还是俄语。

“可是也给人生活，也让人牵肠挂肚，”戚二嫂说，“没有驼道我们这些养驼户吃什么去？”

海九年连问了几遍无人应答，心里就有点犯急。他挣扎着竭尽全力试图坐起来，结果没有成功，身体的各个部位都不肯听从他的调遣。这情形让海九年感到害怕了。在灵魂与肉体分离开来的时候他没有害怕过，可是现在当他从死神的魔掌下逃脱出来的时候，他开始害怕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婴儿般软弱，甚至他都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得到了回应，是一连串呼哧呼哧的奇怪响声。海九年把目光扫遍蒙古包的各个角落，结果看到离他很近的地方几乎与他肩并肩地躺着一个人，呼哧呼哧的响动就是从那个人的喉咙里发出来的。从天窗投射下来的阳光时而强烈时而暗弱，海九年看到在变幻的阳光作用下那人的脸忽而暗绿忽而铁青，十分可怕。阳光在晃动，有一会儿青蓝和灰黄的颜色在那个人的脸上争斗，迅速涨大拉长，占去了整个脸的大部分面积。在那张可怕的脸上亮着两个洞，有幽幽的蓝光在闪动。海九年猜想那该是一双眼睛。

而戚二嫂呢，与白驼寡妇同村住了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说知心话，也是头一次感到白驼寡妇心地的美好和善良。

“我在哪儿？”海九年问道。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大得响彻了整个蒙古包，而实际上他的声音很小，微弱得只有伏在他的脸前才能听得到。

白驼寡妇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听着心里舒服：“如今咱俩可是同病相怜了！”

首先出现在海九年视线中的是一座蒙古包的包顶——圆形的天窗，许多根白蜡木棍支撑起来包顶和覆盖在上面的羊毛毡。

“我叫海九年……我没死……你要干什么？我还活着……”

“是啊，驼道就像种田人手里的土地。”

那人又说：“唔唔……啊……哇哇哇……”

“这我知道，我们身上穿的、嘴里吃的全都是驼道带来的。”

海九年非常紧张，他不能断定自己此刻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他也不知道躺在他身边的这个人是天堂里幸福的弟兄，还是地狱里的凶恶魔鬼。他急急忙忙说：“我……我还活着……我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