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魁1 第五章(第3 / 16页)
“小叔,你家财东的少爷今年也快二十岁了吧?”喝着酒,公公和小叔爷唠起了闲话。
过了一会儿杰娃媳妇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语调压得低低的,显得神秘兮兮,同时纳鞋底的手也停下来。
小叔爷说:“可不是嘛!少东家和咱们海子是同岁,都是属虎的,今年都是二十岁。”
“让了。我连屋都没进。隔着窗子和你爹说了几句话,让他把我的马遛遛,喂点好料!”
“我说的不是心里!”杰娃媳妇接过杏儿的话茬子,“我是说身上。都说二茬子光棍难熬哩,心上难熬,那身上更难熬!……这话跟你们说也没用,你们都还没开过苞呢。”
“嘻嘻,你呀,也是太诚实!”杏儿说,“跑了一夜的路咋能不饿呢?不要紧的,我怀里揣着一块面饼子呢,待会儿到地里你先垫补上两口。”
“没办法,难受也只好一个人在心里受着吧。”杏儿只顾自己发着感慨。
吃过午饭,海子爹已经借好耕牛和犁具,月荃就由杏儿陪着上田里去耕地。春光融融,放眼看去田野上这儿那儿到处都是往田里送粪和耕地的人。月荃一手扶犁一手摇鞭走在前面,杏儿跟在月荃的身后在翻起来的泥土间拣抬石块、草棍,拿锄背砸碎那些硬结的土块。潮湿的泥土像黑色的波浪似的在月荃的脚后翻卷着,散发出新鲜的气味儿,透着春天的信息。杏儿呼吸着泥土散发出来的熟悉而又亲切的气味,心里觉得特别地舒畅。月荃的宽肩膀、结实的身体在她的眼前晃动着。杏儿想:要是这会儿走在她前边的不是月荃,而是海子那该多好!……夫妻俩形影相随,男耕女织……如今却是千里相隔。海子一走快六年了,现在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了,大概也像月荃小爷叔这么高这么结实了吧?长成大人了吧?该懂事了吧!他见了我会怎么样呢?总不会还像六年前那气人的傻样了吧?他肯定知道该要个娃了吧?杰娃家的娃都五岁半了!
杏儿在后面推车:“小爷叔,你是从村子的西口子进来的吧?”
“哪有什么事,聊天耍哩!”
“是哩。我一进屋听海子娘说你一个人往地里送粪就赶过来了。”
晚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的时候杏儿就把自个儿的想法说了出来。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大家都各做各的事,只有晚饭的时间才从容,反正吃了饭也没事好做,于是这饭桌就成了聊天解闷的场所。吃着饭婆婆问杏儿:“杰娃媳妇有事啊?”
“我说的呢,没看见你进村子,这会儿忽地就冒出来了。”杏儿说,“你还没吃早饭了吧?”
杰娃媳妇摇摇头,又意味深长地撇撇嘴,没做正面回答,于是纳鞋的“哧——啦”声又响了起来。后来杏儿听见杰娃媳妇很愉快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谁难受谁自个儿受着吧,人啊……真是没办法,命!——这都是命。谁也不能把好都占了,谁也不能把罪一个人都受了,老天爷管着哩!老天爷有眼哩!”
这一下午的时光就在杏儿无边的遐想中度过去了,快得就像一眨眼。太阳落山以后,月荃扛着犁,杏儿牵着牛,相跟着回了家。
杏儿倒是注意到了杰娃媳妇的问话,也听清楚了,可是对她的话一点儿都摸不着头脑。她侧脸瞟了杰娃媳妇一眼,发现杰娃媳妇在看着她的目光中闪烁着捉摸不定的猥亵的意味,她感到了杰娃媳妇的话不是什么好话,就说:“你在说什么?藏头露尾的……是好话就说明白了!”
晚上海子娘炒了五六个菜招待月荃。海子爹特意买回了酒,陪着月荃喝。
靖娃媳妇盯着窗棂发愣呢,显然她的思想是陷入到一个很遥远很深刻的事情上面了,对杰娃媳妇的问话没做出反应。
现在她看着杰娃媳妇那副满足的样子,这想法又冒出来折磨她了。
“没有呢,我不饿。”
而这会儿杏儿真的是不懂。她只是从杰娃媳妇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的得意的神色中,体会到了夫妻团聚的宝贵,她想宁肯将来丈夫不做什么掌柜,哪怕像杰娃一样是个普普通通的手艺人,甚至穷得身无分文,只要海子能守着她,膝下有三儿两女团团圆圆过日子,她就满足了!在那一会儿她是从心里羡慕杰娃媳妇的。这想法在正月十五那天就曾像闪电般地袭击过她。那天傍晚当她看见杰娃带全家老小去县城看红火的时候,心里就曾这么想过。那天晚上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去看热闹了,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动静。她和婆婆守着咳嗽气短的公公,一家人对坐着。听着夜空隐隐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爆竹声,心里对杰娃媳妇羡慕死了。
“我娘和我爹没让你?”
这一次杏儿注意到了杰娃媳妇那掩饰不住的得意的神色了,就觉得自己心上好像突然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刺了一下,痛得她心脏紧收了起来。不过她还是没有把杰娃媳妇的话弄明白,杏儿是直到若干年后,海子被大盛魁开销在归化那边生死不明,她与小爷叔月荃热恋上并且成全了好事,颠鸾倒风在那疯狂日月的短暂间隙里,她猛想起杰娃媳妇今天的话,才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知道了杰娃媳妇这话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