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3 / 3页)
朱传文说:“咱可以和潘家平日里多走动走动,叫潘家明白咱的心迹:咱来这里不是要和他家拔个尖儿,争个强,咱不过就想做点儿生意。”朱开山说:“这话我早跟他说过。”传文说:“咱再说说嘛。您也说过,当三孙子……”朱开山说:“如今我后悔说过那话。”
那文说:“传文,你是要咱家在他潘家面前装小,对不?这可不行!”朱开山说:“老大,你的意思我明白,就是不跟他潘家斗,这我也赞成。可是,不和他斗,咱也不能装小。”文他娘说:“那咱咋做啊?”朱开山笑了笑说:“不是有那么句老话吗——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呀。他进他的招数,咱就不接那个茬儿,不信他就真能抓鼻子上脸。他要真抓鼻子上脸——再说吧。”
朱开山说:“这要是换成银子,少说也值百八十两。”传文说:“哎呀,这可是老天爷让咱家发财呀!爹,多亏你管了那个人一顿酒菜。咱可以用这笔钱再开个铺面……”朱开山说:“不!虽说这笔财宝是那好汉的,即便他是将死之人咱也得还给人家。”
传文说:“是该还,可咋还哪?他在死牢里呢。”朱开山说:“我明儿个把这些财宝拿去换成银子,再找人到衙门口活动活动,整好了呢,兴许能把好汉的那条命换下来。就是换不下来,咱也是把钱还给他了。”
傍晌午,菜馆前厅里客人熙熙攘攘。这时,进来个人,还没等跑堂的上前,他自己便拣了个凳子坐下来。跑堂的急忙走过来问:“先生,要啥菜?”来人说:“吃啥呢?来个新鲜的吧,就来个油炸冰溜子。”跑堂的愣了一下说:“啥?”来人说:“你聋啊?大爷要油炸冰溜子!”跑堂的支吾着转身向后厨跑去。
朱开山正在刨井边结的冰。传文跑过来说:“爹,有客人点了个油炸冰溜子。”朱开山一怔说:“油炸冰溜子?”传文说:“爹,有这道菜吗?”朱开山想了想说:“有,当年我在金场子的时候,听说过这道菜。”他扔下镐说:“走!”
朱开山领着传文回到前厅,那人却不在。传文问跑堂伙计说:“人呢?”跑堂的说:“他刚刚出去了。”
山东菜馆门前的街上,一个报童举着报纸边喊边跑说:“看报!看报!强盗抢劫俄国人,近日就将正法!看报,看报……”鲜儿一身男人打扮,满脸忧戚之色。她买了一份报纸,上面印着的照片正是她要找的镇三江。杂货铺的刘掌柜凑过来看报,一惊道:“妈呀,这好汉要没命了?”鲜儿问:“大叔,你认得这个人?”刘掌柜说:“前些天,他在这条街上吃过饭呢。”鲜儿说:“哪家饭庄啊?”刘掌柜指着山东菜馆说:“就那家。”
走进山东菜馆,鲜儿找个位置坐下。朱传文走过来招呼:“先生,你要些啥?”鲜儿看着传文,愣住了,颤声问道:“你是——朱大哥?”传文也愣了,端详着鲜儿的脸说:“鲜儿?”鲜儿点点头,传文激动得张口就要喊,鲜儿拉住他示意低声。传文说:“走,上后屋去。”
传文领着朱开山和文他娘进来。朱开山说:“鲜儿,你果真是鲜儿?”鲜儿摘下帽子说:“爹……”文他娘搂住鲜儿,流下眼泪。鲜儿也哽咽说:“娘……”文他娘说:“快告诉娘,你这些年怎么样啊?过得好啊?”鲜儿说:“好,挺好的。”文他娘说:“你男人?”
鲜儿一错愕,随即点头说:“男人?啊,我男人也挺好,做买卖的,也算是个富裕人家。”文他娘说:“那就好,这我就放心了。”朱开山说:“家也在哈尔滨哪?”鲜儿说:“不,挺远的,我是来看个亲戚,路过这儿。”那文进来了,门口还站着秀儿。
那文说:“鲜儿妹子来啦?我看看,我看看。哟!还是那么俊哪!”鲜儿说:“俊啥呀,都老太太了。”文他娘说:“你是老太太,那我呢?”鲜儿看到了门口站着的秀儿。秀儿看着她,眼里似有怨恨,一声没吱。鲜儿说:“爹,娘,我该走了。”
菜馆门前围了不少人。那人正踩着梯子,要上去摘幌子。房檐下,挂着一排冰溜子。朱开山笑了说:“这位朋友,你可真是个急性子啊。点的菜还没吃呢,怎么就开摘幌子了?”那人说:“咋的?油炸冰溜子你们做得出来?”传文拿个盆从店里出来。朱开山仍然笑着说:“朋友,你先别下来,借你个手,帮个忙。”他拿过朱传文手里的盆说,“你就手把那冰溜子掰几个下来。”
盆里的冰溜子被倒上了面糊。旁边的油锅开了,翻着花。传文、那文、秀儿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朱开山把裹了面糊的冰溜子下到油锅里,稍一炸开便用笊篱捞上来,放到了盘子里。
朱开山把一盘金灿灿的油炸冰溜子放到了那人面前。那人看着盘子,又扭头看朱开山,不大相信,问:“这就是油炸冰溜子?”朱开山笑着说:“你尝尝嘛!”许多吃客围过来看稀罕。那人咬一口,冰溜子冒出丝丝白汽。众人无不叫好。朱开山问那人说:“朋友,以前吃过吗?”那人摇头。
客人们不忿了,有人喊起来说:“没吃过你耍什么疯啊?”“你是不是想讹人哪?”那人讷讷地分辩道:“俺,俺也是受了别人的指派,他说,说你家肯定做不出来……”众人骂道:“啥人这么缺德呀?”“要和朱家过不去,你当面站出来呀!”“他就是来摘人幌子的!”朱开山说:“各位老少,各位老少,先别吵吵。说实话,我还得谢谢这位朋友呢,要不是他今天要这道菜,我还真把这手艺忘到锅台后边去了。”有人嘀咕说:“这种损事也只有那潘五爷做得出来。”
饭店打烊了,朱家还在议论油炸冰溜子的事儿。文他娘说:“上回是爆炒活鸡,今儿个又是油炸冰溜子,说不定明儿个又闹出个啥咕咕鸟儿。”传文说:“爹,是不是咱再多让一步?”朱开山说:“多让?咋让啊?”
文他娘说:“才来就走哇?在这儿多住几天呗。”鲜儿说:“家里人该着急了。改天吧。”鲜儿走到门口,停下来,看一眼秀儿,说:“秀儿,姐姐对不住你。”说完掩面跑出去。
文他娘朝朱开山说:“我看鲜儿不大对头啊。”朱开山点点头说:“是啊,怎么才进了家,就走了呢?”那文说:“不是说去看个什么亲戚吗?”文他娘说:“她那亲戚比咱家和她还亲?”秀儿说:“娘,她是不是还寻思传武死了,觉着对不起咱家啊?”朱开山思忖着说:“兴许啊!刚才怎么就没空出嘴来,和她把这事说了呢?”
朱开山和传文正在算账。夏玉书拿张报纸走进来说:“爹,我从学校带回张报纸,你看看。”朱开山说:“你叫我看?你当我也像你似的当老师呢——我才认得几个字儿。”夏玉书说:“这个人你能认识。”玉书打开报纸,上面印着大掌柜镇三江的照片。
朱开山说:“是他?”传文也凑过来看。朱开山指着报纸问玉书:“这上头咋说的?”玉书说:“他已经被判处死刑。” 朱开山眉头紧锁。传文说:“爹,他说的那几两银子……”
夜里,关帝庙外,弯月当空。关帝庙后的大槐树下,两个黑影在晃动,是朱开山和朱传文。父子二人来到树下,搬开石头。朱传文摸到了东西说:“爹,有了。”是个小包裹,传文打开,父子二人一看,竟是金条、元宝、女人用的首饰,还有不少俄国贵族用的金银餐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