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重生 呼—吸—呼—吸(第1 / 22页)
她的眼睛顽皮地闪着光。“药剂师说那东西不好。”
我从最后一位病人的病历表里抬起头来。我已经对着这个病历看了好久,心里暗自憎恨自己没用,大半的医生知道病人无药可救,而自己又无计可施时,都有这种感觉,还想为这种病历档案刻个橡皮图章,刻的不是“余款未收”、“已付清”或是“病人迁移”,而是“死亡状”,也许字上面再刻个骷髅头,下面有两根交叉的骨头,就好像毒药瓶子上的标示那样。
“我可要遭到天打雷劈了!”等我说完,她掩着嘴吃吃笑着,不自觉地做出这个非常孩子气的动作。“药剂师都是当不成医生的人在干,而且是共和党,‘产前维他命’是新东西,所以他们都抱着怀疑的态度。你有没有听他的话?”
“也许她并不那么讨人厌。”
戴太太露出微笑……如今我已年老昏聩,如果有一天我妄自以为对人类已完全了解,我就会想起这个微笑。戴太太可以说是我所认识的女人中最“规矩”的女人,在那天以前,我愿意拿我的生命打赌,她想到这个未婚怀孕的女人时,绝不可能露出高兴的笑容。
这的确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别忘了,当时是一九三五年,史黛菲小姐给人的感觉是孤家寡人一个,她富有吗?我不这么认为,她的衣服、鞋子与手套都很时髦,但她没有戴首饰——连人造首饰都没有。还有她的帽子,是不折不扣的过时款式。
“有种?我不晓得,医生,不过她很清楚自己,清楚得很。”
“我把约诊卡给她时,她叫我算一算诊疗费,所有的诊疗费!包括接生与住院的所有费用。”
一个月过去了,史黛菲小姐准时出现在诊疗室,就这么从纽约熙来攘往的人潮中冒出来。她穿了一件像是新买的蓝衣裙,尽管成衣店里可能有上百种同样款式的衣服,但穿在她身上仍然显得十分别致。她的鞋子仍然与衣服不配,还是上回来时穿的棕色鞋。
“可是她不能预付这些钱,是不是?”我问道。我实在不该在这种小事情上大做文章,不过当时我只想到这么问,以表达我又好气又好笑的挫折感。“我们还不知道她可能会住院多久。”
我觉得懊恼不已,我不喜欢姓史黛菲的女人这么做,更对戴太太那么洋洋自得起了反感,同时我也生自己的气,从当时一直到现在,这件事总是莫名其妙地使我自觉渺小无比。
“我就是这样告诉她的,然后她就问我一般人顺产得住多少天,我说六天,对不对?”
“她从皮包里拿出银行存折,摊开,数了数,就把钞票放在我桌上。”戴太太仍继续说道,“然后她把收据夹在原先夹钞票的地方,再把存折放回皮包里,说了声再见就走了。比那些所谓‘有头有脸’、却总爱赖账的老病人好多了!”
我不得不承认这点。
“什么不寻常的事?”
我仔细替她检查过后,发现她各方面都非常正常,我告诉她时,她很高兴。“麦卡朗医生,我找到‘产前维他命’了。”
“我说你那位史密斯小姐,她早上临走前做了一件不寻常的事。”从戴太太的表情看来,很明显,她并不讨厌这件不寻常的事。
“哦?很好。”
“你说什么?”
显然最叫戴太太诧异的,就是最后一件事(不过当然是一种愉快的惊奇),但我丝毫不感到意外,史密斯小姐什么都可以做,惟独不能开支票。
“她说那她就付六天的钱,如果超过六天,她会付清差额,如果——”
戴太太瞪我的神情,活像我的脑筋已经不清楚了。“当然算了!她把钱全数付清,而且是用现款付。”
“——少于六天,我们可以退费。”我疲倦地替她说完,心想:那女人真他妈的!然后我又笑了,她倒是有种,你不能不承认这点。
“你帮她算了吗?”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