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沉沦 纳粹高徒(第2 / 78页)
“我太太,”杜山德伤感地说,“她在一九五五年死于肺病,那时候我在艾山的一家汽车工厂做事,我很伤心。”
托德继续微笑,他走过去,好像是打算把照片中人看个仔细,但他并没看照片,反而伸手去摸小台灯的灯罩。
“别动!”杜山德大吼道,托德吓了一跳。
“不错,你还真会发号施令,”托德态度很诚恳地说,“很有威严。听说爱西·考科<a id="z12" href="#bz12">[12]</a> 用人皮做灯罩,是吗?”
“杜山德先生,你最好叫他们来,还是你宁可我称呼你杜山德先生 <a id="z11" href="#bz11">[11]</a> ?”他继续笑着,露出一口完美的牙齿,这是他从小就乖乖地一天刷三次牙、而且使用含氟牙膏的结果。“自一九六五年后,没人再看见过你……直到两个月前我在市中心公共汽车上看到你。”
“你疯了。”
“如果你想叫警察的话,”托德笑道,“请便,我就在这里等着,但是如果你不打算叫警察来,何不让我进来?我们可以谈谈。”
老人看着这个笑容可掬的男孩好一阵子。鸟儿在树上啁啾叫着,隔壁一条巷子内,马力强大的除草机正轰隆隆响着,更远点的闹市上,汽车喇叭声此起彼落,透露着商业生活的繁忙。
托德不禁怀疑起来,他不会搞错了吧?他会搞错吗?他可不这么认为,但这不是学校功课,这是真实人生,因此当杜山德终于说:“如果你想进来的话,你可以进来坐一会儿。不过你要明白,我只是不想跟人过不去而已。”托德才放下心中的大石。
老人再度把门打开,用患了关节炎的手拉开纱门的门闩,然后把纱门推开一点点缝隙,像只蜘蛛般伸出手来,准备接过托德手中的报纸。托德厌恶地注视着他又长又黄的指甲,终日一根接着一根烟不离手才会如此。托德认为抽烟是肮脏而危险的习惯,他绝不要沾染上烟瘾。这个杜山德竟然会活这么久,还真是奇怪。
“报纸给我。”老人说。
“当然,杜山德先生。”托德松开握着报纸的手。蜘蛛般的手把报纸使劲一拉,门关上。
“我姓登克尔,”老人说,“不是什么杜山德,看来你是真不识字,可怜呀!再见。”
门正要关上时,托德对着门缝嚷道:“一九四三年一月到一九四三年六月,贝尔根·贝尔森集中营,一九四三年六月到一九四四年六月,奥斯维辛集中营,巴汀——”
“当然,杜山德先生。”托德说。他走进屋子,杜山德把门关上,也把明亮的早晨关在门外。
屋内发出一股霉味,有点像托德家里请完客后,母亲还没来得及清理、还没把窗子打开透透气的味道,不过这里的味道更难闻,混合着酒味、油炸食物味、汗味、旧衣服味,还有药膏味。玄关处很昏暗。杜山德勾着头,好像一头秃鹰静静等着受伤的猎物放弃挣扎求生一样。在这一刻,尽管杜山德满脸胡碴、一身赘肉,托德还是可以想象他当年身穿党卫军制服的模样,比过去在街上看到的杜山德都更能显露出他的本来面貌。托德突然打了一个寒战,但只是稍稍害怕了一下而已,他旋即恢复冷静。
“我应该告诉你,万一我遭到什么不测——”他才开口,杜山德穿着拖鞋踢跶踢跶地走过他身边,一直走进客厅。他轻蔑地挥挥手,托德感到血往上冲,漫过他的喉咙和面颊。
托德跟着他,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开始动摇。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状况。不过他会有办法解决,事情总是会步上轨道的,绝对会。当他跨进客厅时,他又开始微笑了。
结果又再度令他失望,不过他早该有心理准备的,墙上当然没有希特勒神气活现、眼神随着你走动而流转的油画,也没有看到玻璃柜中陈列着勋章或墙上挂着纪念宝剑,壁炉架上也看不到华尔瑟警用手枪(事实上,这里根本没有壁炉架)。托德告诉自己,这家伙若把这些东西放在看得到的地方,一定是疯了。不过这和他在电影和电视上看到的差太多了。这是典型靠微薄养老金过活的老人家的客厅,假砖做的假壁炉上挂了一面钟,还有一架黑白电视,电视天线上包了一张锡箔纸,用来改善收视状况。地板上铺着灰色地毯,毛都快脱光了。沙发旁的杂志架上摆着《国家地理杂志》和《读者文摘》,还有《洛杉矶时报》。墙上没有希特勒的肖像和宝剑,倒是挂了一张裱了框的美国公民证书,还有一张女人的照片,那女人戴着一顶可笑的帽子。杜山德后来告诉他,那种吊钟形女帽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非常流行。
快关上的门又再度停住,门缝中露出老人松垮垮而苍白的脸,像泄了气的皮球。托德微笑着。
“俄国人来以前,你早一步离开巴汀,逃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去。有人说你在那儿发了财,用你从德国带出来的黄金投资毒品。总之,一九五〇年到一九五二年,你躲在墨西哥市,然后——”
“孩子,我看你是疯了。”他患了关节炎的手指不住地抚弄畸形的耳朵,没牙的嘴微微惊恐地颤抖着。
“一九五二年到一九五八年期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托德说,更加笑容可掬,“我猜也没人知道,或至少没有人走漏风声。不过有个以色列情报员曾经在古巴发现你的踪迹,就在卡斯特罗上台前不久,你在一家大旅馆当门房。当叛军进入哈瓦那时,你也失踪了。一九六五年你出现在西柏林时,他们差点抓到你。”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托德握紧拳头。杜山德的目光落在这营养充足的美国男孩双手上,这双手仿佛生来专门拿来做肥皂盒汽车模型。托德确实做了不少,一年前,他还在父亲的协助下,做了一艘泰坦尼克号轮船的模型,几乎花了他四个月的时间,现在那艘船放在他父亲的办公室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杜山德说,由于没装假牙,他的语音含糊不清,托德很不喜欢,因为听来很不悦耳,很不……地道,电视片中的德国军官都比杜山德更像纳粹。不过在他的时代,他一定是个真正的纳粹。在一篇关于纳粹集中营的报道中,作者曾说他是巴汀的血腥魔王。“快走!小鬼!否则我要叫警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