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 / 4页)
“又睡着了?”纪老师拿眼瞟他。
陈也讪讪的。“嗯,又睡着了。”
纪老师吐个烟圈,说:“老这样不行啊。”
陈也赔笑说:“太困。”
纪老师说:“年纪轻轻,像个煨灶猫似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四点钟爬起来插秧,从早忙到晚,照样生龙活虎的。我们那时候吃的是什么?现在条件好了,吃得好住得好,小伙子反而没精神了。”
陈也读托福班的学校对面,有一棵老槐树,长得高高壮壮,风一吹,树叶沙沙地响。到了深秋,树叶开始一片片地往下掉,落到地上,稀稀松松的一层,像铺了层薄毯。这条僻静的小马路,白天没什么人,一到晚上,学校门口就停满了自行车。看车棚的老头穿着军用大衣,手里握一把零角,嘴里时不时哼上一段绍兴戏。
陈也坐在教室第一排。他视力不好,只有坐在第一排,才能看清黑板上的字。教室用了很多年,课桌都旧了,黑板是花白的,地上有一些粉笔头。窗子关不牢,十二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了,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在教室里窜来窜去。
陈也很怕冷。这样坐上几个小时一动不动,感觉更冷,全身都麻了。他嘴里“咝咝”吐着气,缩起脖子,像个老头儿一样,把手插进袖笼里,一会儿又拿出来,抄黑板上的笔记。这个老师把字写得很小,陈也眯起眼睛,还是看不大清楚。他把头又朝前移了移。
“该去配副新眼镜了。”他想。
陈也打个哈欠。又打个哈欠。眼皮慢慢地垂下来,不自觉地,黏在了一起。他使劲晃了晃头,想把瞌睡虫晃出来。但还是困。不到两分钟,他就睡着了。
陈也说:“纪老师,你不晓得我有多累。”
纪老师说:“你有多累?你倒是说说看。”
陈也说:“你晓得我单位离家远,路上要用掉两个小时,上班辛苦也不说了。下了班,我先到菜场买菜,再回家烧饭烧菜,匆匆忙忙吃好饭,收拾好,再骑一个小时自行车到这里来上课。纪老师你说,我累不累?”
“你不会让你老婆烧菜?”
陈也摇头道:“我老婆不会烧菜。她上次烧一个炒青菜,油锅太旺,房子差一点给她烧掉。我是不会让她烧菜的。”
陈也趴在桌上,发出轻轻的呼噜声。老师看见了,摇头说:“这么冷,他倒还能睡得着,也是本事。”又继续上课。
“丁零零——”
下课铃一响,陈也就醒了。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的一下,坐直了。左看看,右看看,额头上红红的一块。旁边有个女同学“扑哧”一笑。陈也低头看到书上湿了一大摊,应该是自己的口水。他很不好意思。这时,老师走过来,在他旁边的位子坐下。陈也从口袋里摸出香烟,递给老师。
“纪老师,”陈也说,“抽烟抽烟。”
纪老师四十岁不到,到黑龙江插过队,瘦瘦小小的个子,有很深的抬头纹。他接过香烟,自己拿打火机点上了,抽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