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1 / 3页)
说着说着,陈也妈妈也插了进来。
“陈昆小时候最喜欢咬指甲,我怎么说都没用,手指被他啃得都秃了。后来我想了个办法,拿辣椒水涂在他的手指甲上,他一咬,辣得要命,时间一长他就再也不敢咬了。陈昆一直不喜欢吃辣,到现在还是一点辣都不能碰。
“陈昆考上北大的前一天,我做了个梦,梦到一条蛇钻到屋子里来。蛇就是小龙嘛,对吧?所以我晓得,陈昆这下要成龙了。你看,还真的蛮准!唉,成龙了,就是飞走了,飞到天上去,成龙了嘛。
陈也一愣,“坠毁”两个字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啥意思?”陈也听到自己有些发抖的声音。
“同志,请你千万要保持冷静——飞机坠入了海里,北京那边正在展开营救工作,具体情况现在还不清楚。麻烦你留下你的联系电话和地址,一有消息我们会立即通知你。请问,你要接的人叫什么名字,和你是什么关系——我们要登记的,喂?喂?你听到没有,喂?喂……”
陈昆的尸体始终是没有捞起来。电视新闻里,那架飞机的残骸一片片地浮在海面上,搜救艇一遍又一遍地打捞,直升机在半空中盘旋。岸上,死者家属哭得死去活来。搜救工作进入最后几天时,其实已经没有实际意义了。这么冷的天,就算掉下去的时候还活着,也早冻死了。
陈也护送着爸妈从北京回到上海。一路上,三人几乎没说过一句话。陈也爸妈的神情木木的,像戴着个面具。眼泪早流干了,整个身子都掏空了,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了。陈也想安慰他们,也不晓得该怎么说,索性便不说了。
一九八九年的初冬,陈昆读完研究生,准备回上海。他买好机票,打了个长途给爸妈,把航班的时间告诉他们。陈也爸妈开心极了,儿子在外面读了几年书,终于要回来了。他们兴冲冲地通知陈也,晚上过来吃饭。
陈也这天是早班,三点多钟下班,换好衣服出来,先去剃了个头,直接便往爸妈家赶。陈昆的航班是四点到港,差不多五点半能到家。陈也在中药店买了些西洋参给爸爸,西洋参能润肺。陈也舍不得像陈昆那样买冬虫夏草,西洋参又便宜又有效,一包十几块钱,能吃上小半年。
陈也妈妈在做蛋饺。勺子放在火上,拿小块猪油擦一擦,蛋液浇上去,转个圈,再放些肉糜,拿筷子将两边盖拢,便算是做成了。陈也妈妈做的蛋饺味道很不错,肉鲜皮嫩,陈昆在北京吃不到这个,特别惦记,电话里就指明要吃这个。还有红烧肉酱蛋和油爆虾。陈也妈妈早早地便起床去菜场,买新鲜的虾和肉。
陈也帮着择菜。李招娣也是下了班直接过来的,拎着一网兜苹果。陈也妈妈本来想让她剥毛豆的,但她说剥毛豆会弄伤指甲。陈也妈妈瞟一眼她又长又尖的指甲,涂得红艳艳的,只好算了。李招娣拿过一张《新民晚报》,在厕所里待了半个多小时才出来。陈也晓得她是存心躲着不想干活。当着爸妈的面,陈也不想说她,但回到家他是一定要说她两句的——媳妇应该有媳妇的样子,自己家里怎么偷懒都没关系,可是到公婆这里来,这么忙的时候,无论如何也应该搭把手,否则就说不过去了。
陈也爸爸把只有春节才用的圆桌面拿了出来,擦干净,摆上冷菜和碗碟。酒和饮料放在一旁。厨房里菜都洗好切好了,只等陈昆一到,就可以下锅。
陈也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在爸妈家住一阵子,陪陪他们。
陈也爸爸回到上海,话倒多了起来。竟似比以前还要多。絮絮叨叨的,说的全是陈昆以前的事。
“你弟弟最聪明了,你晓得的,整条弄堂的小孩加起来,也没有他一个人聪明。他不但读书聪明,就是玩,也很聪明。拍香烟牌子,他手里总归是厚厚一摞,你们谁也玩不过他。他踢球也好,脚法好,我在旁边一看就晓得,他的脚法很正宗,像是专业的,也没有人教过他,这孩子就是聪明,天生的,没办法……
“每次都是第一名,后来开家长会我都不好意思去,生怕老师老是表扬他,别的学生家长会有想法。有什么办法呢,你就是前天晚上让他吃三斤白酒两斤泻药下去,他也照样考第一。天才晓得吧,这就是天才。
“他额头特别高,你们生出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虽然你们长得一模一样,可你的额头没他的高。他头上有两个旋,你只有一个。人家都说,两个旋的人最聪明。”
墙上的挂钟指着六点一刻。陈也对妈妈说:“大概是路上堵车,这个时候最容易堵车。”
很快的,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当挂钟指着晚上九点半时,陈也来到小区门口的公用电话,翻黄页查到机场的问询号码,打过去,一个小姑娘说:“你好!”陈也也说了声“你好”。
陈也把陈昆的航班号报给小姑娘,让她查一查怎么回事。
小姑娘说:“请等一等。”
陈也在电话那头等了足足有五分钟,才听到小姑娘有些犹豫的声音:“嗯——这班飞机在起飞后不久,便坠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