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 第九章 他的精神熔断了(第2 / 3页)
科长被他吓住了,或者说对他彻底失望了,摇摇头,转身离开。
沈磊打了个车,直奔家的方向,昨晚他竟然徒步走了十几公里。回到家,他瘫倒在沙发上。阳光照进来,屋里死一般寂静,他心灰意冷。此时手机响了,是科长的电话。
“领导领导,领个屁啊。”沈磊仿佛面前站的是路杰,吼道。其实当个粗野的人挺不赖的,打架,说脏话,这些从前不可触犯的禁忌,原来也没那么神圣。他一抬头,发现同事们都在愕然地看着他。什么人都要来踩他一下,就是因为他当惯了好孩子。这是他的错,从今往后可改了罢。
“沈磊,你是真不想干了吗?真不想干,也要过来把流程走一下,哪有说不来就不来的道理?”科长道。
科长从来没有被下属这样顶撞过,尤其是向来温和的沈磊。他惊呆了,涨红脸:“你怎么跟领导说话的?”
谢美蓝烦躁而伤感:“我不爱你了,或者说,我依然爱着你,但我爱的是从前那个你。现在咱们俩连词汇量都不一样,还怎么交流?”
沈磊无法忍受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再待下去恐怕又要喝酒。这样喝下去,会死在屋里无人知晓的。还好还好,理智尚余一息。沈磊披了件外套,推门出去。已是暮春,空气开始湿润,夜风带着一点暖意。他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街市太平,岁月静好,人们来来往往,他只有一个人。今天把话给科长撂下了,明天该怎么办?真的不干了吗?要不要去给科长和处长低三下四地道个歉服个软?虽然说这是体制内工作,真不去道歉,他们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往后的相处想必会磕磕绊绊,渐渐尴尬以至于难熬起来,毕竟他们是领导。真奇怪,前半辈子他在哪方面的分寸都掌握得很好,怎么这段时间又暴躁又卑微?这两种极端他都看不上。智商低的人,才需要在与世界打交道的时候用力过猛,没想到自己居然沦为这样的角色。他苦笑了。逛到深夜十点,沈磊仍不知去哪儿。要不要再去叨扰姐姐呢?算了,离婚这件事他暂时不想让家人知道。他也跟谢美蓝打过招呼了,这件事要由他亲口和家人说,目前他没想好怎么说。这是他对她唯一的请求,她答应了。前阵子,谢美蓝和他一起回沈家过年,表现得毫无异样,父母有过的担心烟消云散。谢美蓝的理由是沈家父母一直待她很好,她也不希望老人伤心。他为此非常感激,甚至生出一点幻想。如今看来,还不如那个时候就给父母打预防针,也省得现在难以启齿。
沈磊道:“我认为感情没有破裂,我们感情向来很好。现在不过你是被路杰迷惑了,一时鬼迷心窍。我希望双方能够努力修补裂痕,把日子继续过下去。”
到头来,还是要求助于酒。沈磊进了一家小小的烤串店,点了几个烤串儿,自斟自饮。小店要打烊了,只为做他这一点小生意,又苦苦撑到十一点多。老板终于忍不住了,劝他离开。沈磊抱着剩下的半瓶啤酒,跌跌撞撞地离开。走着走着,他觉得累了,便靠在街边一根柱子上,一屁股出溜下去,坐到地上。这一坐,他有豁然开朗之感,好舒服啊。
沈磊说:“我们没有重大矛盾,你突然要跟我离婚,我接受不了。”谢美蓝平静道:“感情破裂,算不算矛盾?”
“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直接开除也行,我不在乎。”沈磊疲惫道。
“入库资料那么多,一周怎么可能干得完?大检查早不查晚不查,偏偏在这种时刻?你给领导说一下,他们难道不能体谅下吗?不至于我们要为了你的面子好看累死累活吧?还有,统计表今天下班前我会交,这才上午十一点,你催什么催?”
那头沉默了一会,道:“沈磊,你们农村孩子,考到体制内留京不容易。劝你别冲动,现在马上过来,处长要找你谈话。”
“让你交的统计表一直没交,库房里的资料堆了一地。周一大检查,你这是故意要让科里难堪吗?”科长道。
是啊,做人为什么要死守规则呢?好比每天都要洗澡、刮胡子、换衣服,睡觉一定要躺在床上,学生一定要考好成绩,上课一定不能说话,到了年纪一定要结婚生子,结了婚一定不要对婚外的人动心······这都是人自己给自己下套呢。不守规则的人才快活,就像谢美蓝和路杰这种人,视规则如空气,灵魂才会自由。
两人坐定,谢美蓝问他为什么不离,是不是对离婚协议上的条文不满意?离婚协议她早就发到他微信上,非常简单,两人无子女,无财产。谢美蓝向路杰借的五十万她承诺与沈磊无关,由她自行偿还。所以沈磊到底在纠结什么?
就好比现在的他,在本该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却烂醉如泥地公然坐在肮脏的街头上,像个标准的流浪汉一样。流浪汉,这个词真的太有魔力了。抬头看看天,并没有塌下来呢。天稳稳地黑着一张脸,无动于衷。谢美蓝不是嫌弃他活得一板一眼吗?沈磊滑稽地对着虚空行了个礼,说:“谢美蓝,谢谢你,你是我的老师。”他笑了,笑容醉得不成形。
沈磊没有回谢美蓝微信,她要他出去吃个晚饭,把此事商议一下,他也没去。晚上八点,谢美蓝来了,轻敲着门。敲门声像锤子一样重重击打在沈磊的心上,她已经没有钥匙了,临走前她把钥匙放到桌上。这比她已经离开他,要更让他难过。
沈磊被一阵喇叭声吵醒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他居然在街边睡了一夜。他摇晃着站起来,头痛欲裂。谢天谢地,幸好天气已暖,醉酒的他没有被冻死。不过,这样满身酒气,胡子拉碴地去单位恐怕不妥,也早已过了上班打卡的点儿。算了,不是想好了不干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