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之城 第七章(第2 / 3页)
“你先下来,有话好说,我们慢慢商量。”
程家元说他很佩服胡悦,“从来没有一个女生让我有这种感觉”。陶无忌懂他的意思。胡悦是孤儿,出生不久父母便出车祸去世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福利院特意为她举办了一个庆祝会。孤儿考上名牌大学,属于凤毛麟角。“看到她,我都会觉得难为情。不是那种意思,是真的难为情。她那么开朗,那么可爱。我跟她比起来,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以前读书时,老师总让我们找个榜样学习,我觉得很可笑,但现在我不这么认为。胡悦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中成长,都可以这么完美。我要向她学习。”
“我儿子非死不可——”她兀自不停,神情恍惚。
陶无忌是到前台找胡悦。他约了苗晓慧,晚上三人一起看电影。胡悦在电话里还说:“我这盏电灯泡不会惹人厌吧?”陶无忌说:“你是小学课本里的‘小橘灯’,非但不讨厌,还温暖人心。”电话那头咯咯直笑。陶无忌其实是专程来跟她说谢谢的——那天程家元一提,他才恍然大悟。其实早该猜到的,朋友圈就这点儿大。又有些奇怪,胡悦哪来的门路?又不是几万几千。程家元说他是无意间撞破的,胡悦与存钱那人在角落说话,“谢谢”“麻烦”之类。他想躲开,但没来得及。胡悦拜托他不要声张:“我想做田螺姑娘,说出来就没劲了。”程家元只有答应。
几位领导退到一边,商量对策。有人建议去把她儿子抱过来。也有人怕她见到儿子反而受刺激,倒不如趁她不注意,强行拉她下来。正犹豫间,忽听众人惊呼,只见她身子晃了几下——风太大,没坐稳,一只高跟鞋径直掉下去,从二十三楼落到地面,也不知砸到人没有。下班时间,消防车堵在路上。电话那头刺耳的鸣笛声,连声关照“要稳牢伊”。这边接电话的是支行刘总,脾气有些急,张口便冲一句:“我们没本事稳牢伊,你们快点来!”又过了一会儿,消防车总算是到了,在地上铺了层黄色的救生气垫。顾总以前当过兵,有些常识,见了便摇头,说气垫最多只能承受六层楼以下的冲击,纯粹摆个样子,真要跳下去,接住接不住都是个死。一会儿,消防官讲了大概的营救策略,说已经派人到二十四楼,从窗口吊下来,看准时机直接把女人踢进去。众人都觉得匪夷所思,那消防官却说这在巴西有过成功案例,网上有视频,可以去看。
下班前,支行出了些状况——来了两个公安局的人,调查银行卡信息泄露的案子。其实已是前阵子的新闻了,复制银行卡,在ATM(自动取款机)上取钱,一夜间数百名客户卡里蒸发上千万,当时闹得人心惶惶。这样的案子,必有内鬼,专门出售客户信息。制卡卖卡的人已经落网了,交代了一些线索,上下家的接档、流程什么的。内鬼很狡猾,每次交易都换地方,聊天也在不同的网吧,今天普陀明天虹口后天奉贤。公安局把所有涉事的银行卡进行汇总分析, S行浦东支行的可能性最大。这是了不得的大事,连总行都惊动了,下文要严肃彻查。支行几位老总统统出动,如临大敌。一时间行里议论纷纷,猜测谁会这么胆大包天。前台那些朋友更是紧张,直接跟客户打交道,一手的信息,讲起来嫌疑最大。
胡悦从柜台里探出半个头,看见陶无忌,指了指表:“十分钟!”
白珏被叫进会客室,一个多小时才出来,脸色惨白,眉眼透着几分憔悴。那些银行卡十张有八张是她经手办的,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重点审查对象逃不脱的。众人越发不敢招惹她,尽量避开,唯恐这女人发作起来收势不住。果然,离五点半还差一刻钟,她正替顾客办存款,冷不防将钞票一丢,站起来,快步离开了大厅。顾客被搞得云里雾里。旁边人不敢吱声。朱强冲过去打招呼:“大概吃坏肚子了——”忙不迭地让胡悦补上。
“谁搞得清楚!”朱强摇头,“天晓得,这女人居然还在上班时间挤奶,就在柜台里,大方得不得了。”陶无忌惊讶,又忍不住笑:“你怎么知道?你见到了?”他道:“我当然不会去看。猫着身子,一会儿从里面端个杯子出来,里面全是奶。傻子才拎不清。”陶无忌开玩笑:“那说明人家工作太辛苦了,连去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你这个大堂经理要负责任。”他嘿的一声:“负个屁责任。每个月那点儿破工资,捧着这帮祖宗不算,还有一堆破事,发米发油发毛巾,下雨天借伞,老人家借眼镜,三伏天借清凉油。讲起来是大堂经理,其实就是全天候保姆。不讲了,讲讲眼泪鼻涕一把。”
市分行几位老总也到了。大事情,各部门都要留人,到点也不能下班,召开紧急会议。大家坐着,俱是神情凝重。顾总平常很内敛的一个人,这当口儿也有些按捺不住,把话说得很重,杀气腾腾的。会开到一半,有人匆匆跑进来,嚷着:“出事了,神经病要跳楼——”众人闻讯奔到二十三楼,见白珏坐在窗台上,两只脚挂在外面,只留个背影,长发随风飘扬。有人过去拉她,被她一喝“死开”,窗外双脚晃了几下,便吓得不敢靠近。她叫道:“统统退后,离开两米!”众人不敢轻举妄动,退到两米之外。顾总悄悄做了个“报警”的手势,嘴上道:
陶无忌想说运气好,觉得不妥,又想说是朋友帮忙,也不合适,嘴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口,神情倒有些局促了。赵辉本来还想拿戒指的事情跟他开个玩笑,见他这样,便不再多说,鼓励了两句,离开了。
纷乱间,一个人蹿出来,叫了声“师傅”——正是陶无忌。
说曹操,曹操到。下班前回到支行,赵辉迎头便撞上陶无忌,想到苗彻的话,有些好笑,与他寒暄几句:“新同志进部里还不到两个月,就上业绩榜,不简单啊。”
白珏眉头一竖,逼尖喉咙:“离我远点儿!”
“产后抑郁症,到底能不能治好?”陶无忌叹息。
“小白,你冷静一点儿。”
前台全是熟面孔。朱强迎上来:“领导体察民情来啦?”陶无忌嘿的一声:“说反了吧。最近挺好?”朱强道:“还不是老样子?我们下面水深火热啊,不比你们上头逍遥快活。”陶无忌道:“这话要给我师傅听见,一口血当场喷出来,业务部风里来雨里去,苦啊。——胡悦呢?”朱强嘴一努:“那不是?”陶无忌朝柜台处看去,上头的工号是熟识的。朱强压低声音,又道:“真正苦的是她,神经病的关门弟子。老板都说了,过了年就请白珏走人。实在是吃不消。上周又发作过一次,莫名其妙失踪一天,吓得行里差点儿报警。”
“我要是坐牢,我儿子非死不可。”她喃喃自语。
程家元难得说上这么一大段话。那晚他应该是有些激动,还有些伤心。说到“田螺姑娘”那段,他声音低沉,不无妒忌地扔下一句“你都送人家戒指了”。陶无忌觉得这是两码事。他不会因为胡悦的心意,而对苗晓慧的感情有所动摇,否则就成电视剧里那种举棋不定的渣男了。但不管怎样,是该挑明了,不能打闷包(方言,意为故意隐瞒,欺骗别人),生受人家女孩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