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之城 第二章(第1 / 4页)
众人咦里呀啦地叫起来。胡悦朝其中一人道:
“过两天,我们就是同事了。”离开前,胡悦丢下一句。
“你自己说的呀,他将来要当行长,你这么大胆,敢支使未来的行长?”
几个人存心要看他的笑话,一来逗乐,二来也是宣泄。
回到家,陶无忌收拾完碗筷,简单洗漱后,在地上铺了条席子,躺下。程家元的鼾声,断断续续,时短时长。地板到底是有些硬,这么躺着,骨头硌得生疼。小时候夏天都是这么睡的,在水门汀(方言,意为水刷石地面)上直接铺条席子,一点儿事没有。到上海这些年,是有些养娇了。陶无忌翻看手机,见苗晓慧发了条微信:“就是那个傻子?”他曾向她提起过程家元,言语间不怎么客气。他回过去:“别这么说,都是朋友。”猜想苗晓慧应该是憋了许久,不好意思在饭桌上问他。程家元不大吃菜,也不说话,却使劲喝酒,仿佛不喝酒就对不起主人,不够朋友似的。陶无忌索性由他。他醉了,剩下三人倒还自在些,否则他难受,别人看着也难受。这人到哪里都像个不和谐音符。偏生他还用劲过猛,比如翻来覆去地夸赞菜肴美味,说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胡悦听得都脸红了,说:“不会吧,都是家常菜。”他说他妈妈是宁波人,烧菜很咸,而家里请的保姆又是苏州人,口味偏甜。“真的,都没你做的菜好吃。”胡悦很快看出这人其实是窘迫,没话找话,便笑笑,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她聊起她大学里在某个证券公司实习,那儿的经理也是立信会计学院毕业的:“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姓林的老师,教英语的,一口标准牛津音,声音又好听,唱艾尔顿·约翰的歌,迷倒台下一片女生?”程家元使劲点头:“是有这么个人,其实已经五十多岁了,但保养得好,看不出来。”胡悦趁势与他聊了下去。陶无忌在旁边看着,内心挺感激胡悦。胡悦是那种到哪里都不会让人难堪的女生。倘若没有她,陶无忌倒不知与程家元聊些什么了。临下班那个邀请,纯属一时冲动,平白无故把人弄到家里,都没想好下一步该如何。陶无忌脑子里闪过“接近”这个词,过了头,就有些潜伏的意思。这样的念头,只能靠“冲动”来启动,好多些掩耳盗铃的安全感。否则,连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真要发达了,将来可别忘了我们。好歹是同一年进来的,拉兄弟一把,啊?”
“来吧,谁问你收保护费,就报我的名字,我罩着你。”
“下一任的分行行长肯定是你。我们这批人,就你面相最好,升官发财逃不掉。”
“我这种人还要盯?头上插根草标都不会有人买。”
“晓慧不是说了?我是她安插过来的眼线,盯着你。”
“就是因为你搞不清楚自己的价值,才更要盯着,不能随随便便就被人骗走了。”胡悦笑。
“关键是人家出身豪门,我们这群草根,由妒生恨。”陶无忌开着玩笑,换了话题,“你呢?为什么会换工作?”
吃午饭时,实习生都在谈论下周转岗的事情。届时会根据各人的表现,分派到不同的岗位。通常这个阶段,不可能分到太高端的岗位,像国际结算部、审计部、风险部那些,至少要有个两三年资历。但基层岗位也是有区别的。最抢手的是业务部,负责企业存贷款,累是累,但比较有挑战性,奖金也高。次一些的,像会计部之类,也过得去。最差的就是前台,直接跟散户打交道,鸡鸡狗狗,事多钱少,评职称还难,最没前途。众人说着,觉得自己业务上既无过人之处,也没后台撑着,便都有些心灰意冷。
“压力太大,不想未老先衰。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啊?”
陶无忌酝酿着措辞,准备开口制止。大家都是同届,没必要戏弄人家。通常电影里有人欺凌弱小时,正面人物就该适时出现,不怒自威,头上自带光环。陶无忌构想着,晚上可以再邀程家元去家里喝酒,或是换个地方也行。上次被俩女生搅局,虽说问题不大,但男人之间的友谊往往是在喝酒过程中建立的,尤其这样半吊子的相识,不是同学也不是发小,其实是有些突兀的。陶无忌怕程家元也觉得“突兀”,所以才要有更多铺垫。喝酒也不能每次都让他喝醉,至少要留三分清醒,聊个天抒个情什么的,否则就成酒肉朋友了。说话也要点到为止,程家元的个性,面儿上看着自卑,你好我好大家好,其实心里肯定特别敏感。还是要随意些,不能太着痕迹。陶无忌拿捏着分寸,还未开口,已听见胡悦脆生生的声音:
陶无忌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这就是今天的“surprise”。胡悦毕业后一直在某会计师事务所实习,没想到突然就跳了槽。“怎么,还是觉得国有银行更牢靠?”他问。
“下午茶,让他们自己去买。”她撺掇程家元。
“有胡悦盯牢你,别妄想出轨。”苗晓慧笑。
“就因为人家脸上有块胎记?不至于吧?”
“你肯定没问题的啦,”一人忽地转向程家元,“就等着平步青云吧。”
隔了两日,胡悦果然来支行报到,照例也是跟着师傅学手艺。旁人见她与陶无忌熟稔,便问陶无忌:“女朋友?”陶无忌回答:“好朋友。”实习生里论年齿,胡悦是7月底生日,最小,大家便叫她小师妹,有时到星巴克买个下午茶跑个腿什么的,都让她去。一来她入行晚了几日,二来也是因为她个性随和。再说星巴克就在隔壁,并不十分辛苦,大家AA制,也不至于让女孩子会钞。原先这活儿是程家元的,胡悦跑了几次,他觉得不好意思,“怎么好让小姑娘去?”,便仍坚持自己去。胡悦看众人对程家元的态度,便知道这人是有些被孤立的,私底下问陶无忌:
程家元张口结舌起来:“什么……什么呀——”
床上那个男人鼾声不止。陶无忌细细看了他一会儿,随即把灯关了,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