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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拨云见日(第2 / 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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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良姜回忆当日所见,书案上有烛台、食盒和笔墨纸砚等物,并没有看见过残蜡,摇头道:“没有。”

宋慈点头道:“刘鹊觊觎医书多年,持有牵机药,被人目睹出现在火场附近,事后得到了医书却加以隐瞒,尽管他本人已死,无法找他对质,也没有人目睹他杀害刘扁,但种种线索汇总在一起,用牵机药毒杀刘扁的,应该就是刘鹊。”他环顾众人,继续往下说道,“刘扁无儿无女,他死之后,刘鹊作为他的族弟兼师弟,而且是打理过医馆整整十年的人,顺理成章地成了刘太丞家的新主人。刘鹊不但从刘扁那里得到了医书,还得到了刘扁这份偌大的家业,甚至连刘扁的太丞之名也被他占了去,可谓是鸠占鹊巢。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直到前不久的正月十二,刘鹊突然被发现死在医馆书房之中。”

“书案上没有残蜡,可见凶手也知道刘鹊死在书案前,书案这地方太过显眼,没有将蜡烛放在这上面。”宋慈道,“但凶手也不会傻到将蜡烛放在远离书案的地方,否则从窗户外一眼便能看出烛火的位置不对。凶手选择的点烛之处,应该就在书案的附近,但又是一处很不起眼的地方。”他伸手指着书案外侧,那里摆放着一个面盆架,离书案有三四尺的距离,“在这个面盆架上,有些许细微的刮痕,凶手便是把蜡烛放在了此处,那些细微的刮痕,应该是凶手事后剔除残蜡时不小心留下的痕迹。案发之后,刘太丞家众人相继赶来了书房,高大夫,你可还记得谁接近过这个面盆架?”

“既然白大夫没有这样的举动,那白大夫便不是凶手。”宋慈道,“凶手应该是在白大夫之后进过书房的人。”

桑榆想起当日见刘鹊时的场景,点了点头。

众人听得惊讶。乔行简道:“可三个药童证实,在白首乌之后,再没有任何人进入过书房。”

“桑老丈前些日子卧病在床,刘鹊与贴身药童黄杨皮前去诊治。桑榆姑娘和桑老丈一见刘鹊,觉得与当年那位刘二实在很像,但也只是觉得很像,毕竟相隔十年,当年又只见过一面,并没那么确定。”宋慈说道,“桑榆姑娘之所以做了糕点上门道谢,便是为了确认刘鹊是不是当年参与劫掠桑家的刘二。当时桑榆姑娘给刘鹊看了一张写有‘十年前,建安县,东溪乡’的字条。刘鹊一见之下,将桑榆姑娘请入书房闭门相见,承认了自己参与劫掠的事,说自己这些年痛悔万分,向桑榆姑娘悔罪道歉。他还问桑榆姑娘是不是来报仇的,如果是,他愿以死谢罪,还说在他死后,求桑榆姑娘不要再伤害他的家人。”

宋慈却道:“倘若有人进过书房,是三个药童故意说假话,隐瞒不报呢?”

宋慈道:“刘鹊每晚著书时间很长,通常子时前后才休息,为了不频繁地更换蜡烛,所以他使用的蜡烛很是粗长,一支能烧上两个多时辰。凶手在一针刺死刘鹊后,倘若任由烛台上这支粗长的蜡烛燃烧,只怕要烧到丑时才会熄灭,这就与刘鹊一贯的作息时间出入太大。于是凶手另点了一支普通的蜡烛,将烛台上的这支蜡烛灭掉,然后离开了书房。如此一来,便可造成凶手离开之后,烛火依然亮着,刘鹊依然活着的假象,而普通蜡烛只能燃烧半个时辰左右,正好能在子时前后熄灭,这样便符合刘鹊的作息时间,从而不会引起外面药童的怀疑。”

“不错。”宋慈点头道,“刘鹊的种种反常之举,正是有意求死的表现。圆形食盒里有四种糕点,分别是蜜糕、糖饼、韭饼和油酥饼,全都下了砒霜,其中韭饼和油酥饼被吃过,蜜糕和糖饼则是原封不动,这符合刘鹊不吃甜食的习惯,加之我又在刘鹊的龋齿中发现了韭菜碎末,由此可以证实,刘鹊生前的确吃过糕点,这才中了砒霜之毒。那些糕点虽是桑榆姑娘亲手做的,但一来桑榆姑娘尚未确认刘鹊就是刘二,没理由提前下毒杀人,二来砒霜只在表皮之上,并非制作糕点时下的砒霜,而是糕点制作好后再涂抹上去的,因此,除了桑榆姑娘,但凡接触过这盒糕点的人都有可能下毒。我向黄杨皮查问过,他清点药材时,发现那天医馆药房里的砒霜变少了,被人取用过,而在刘鹊死前,唯一去过药房的,便是刘鹊本人,这一点三位药童都可以证实。所以我认为刘鹊是有意求死,自行将砒霜涂抹在糕点上,再吃了下去。”

此话一出,乔行简当即转过头,朝白首乌望去。凶手更换了蜡烛,造成刘鹊的影子从窗户上消失,而影子消失,正是在白首乌离开之后的事。高良姜脑筋转得快,也向白首乌看去,其他人也相继明白过来,纷纷望向白首乌。白首乌会过意来,原本轻松的神色一下子绷紧,道:“不是我,不是我……”

“你是想说,”乔行简道,“刘鹊有求死之意?”

“凶手不是白大夫。”宋慈的声音忽然响起。

桑榆想起父母兄长倒在血泊中的惨象,面有悲色,这悲色之中,又带有深深的仇恨。桑老丈点头道:“宋大人说的是,当年祸害桑家的那些乱兵里,就有刘鹊。当时其他乱兵叫他刘二,还笑话他是治病救人的郎中,居然也来劫掠。”

此话一出,一道道目光向三个药童看去。黄杨皮一下子急了,道:“宋大人,小人可没说过假话,那晚白大夫走后,当真没人再进过书房了。”远志和当归也跟着摇头,以示自己没有说假话。

韩侂胄听宋慈提及虫达率军劫掠百姓,杀良冒功,眼角皱纹又是一抽。刘太丞家众人听说刘鹊参与过劫掠,除了居白英外,无不露出惊诧之色。

宋慈面无表情地看了三个药童一眼,道:“有没有说假话,一会儿便知。”他的目光回到书案上,“凶手更换了蜡烛,让蜡烛自行燃尽熄灭,可点过蜡烛的人都知道,就算蜡烛燃尽熄灭,总会残留一些蜡油,在燃烛之处慢慢干结。这样一来,凶手便需回到书房,将这干结的蜡油剔除,以免留下破绽。高大夫,当日发现刘鹊死亡时,你是第一个进入书房的人,请问你进入书房时,可有在这书案上看到过残留的蜡油?”

宋慈转头朝贴有封条的书房看了一眼,道:“乔大人查验过刘鹊的尸体,我也查验过,确认刘鹊生前吃下过砒霜,是死于砒霜中毒。当时书案上摆放着一个圆形食盒,经乔大人查验,食盒里的糕点都下了砒霜。”他看向被许义押着的桑榆,“这一盒糕点,是桑榆姑娘送来的。桑榆姑娘名义上是来道谢,感谢刘鹊救治了桑老丈,实则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桑榆姑娘来自建安县东溪乡,十年前建安县峒寇作乱,官军分道进剿,其中一支官军途经东溪乡时,竟然劫掠百姓,杀良冒功,桑榆姑娘的父母和兄长皆死于官军之手,她虽大难不死,但从此家破人亡,只能跟着家中奴仆桑老丈四处流亡,相依为命。当年率领这支官军的将领名叫虫达,当时刘鹊就在虫达军中做随军郎中。这支官军在桑家烧杀劫掠时,刘鹊也参与到其中,被桑榆姑娘和桑老丈亲眼看见了。”说着向桑榆和桑老丈道,“二位,是这样吧?”

宋慈继续道:“刘鹊见过莺桃夫人和刘决明后,回到医馆书房开始著书,其间先后把高大夫、羌大夫和白大夫叫去书房,对三人所说的话惊人地一致,都说《太丞验方》即将完成,打算托付这部凝聚他毕生心血的医书,意思是要传承衣钵。刘鹊年过五十,最近半年染上风疾,常头晕目眩,曾好几次突然晕厥,他身为大夫,却一直治不好自己的病,然后在这一天出现了种种反常,有意要将衣钵托付给弟子。”

所有人转过头来望着宋慈,只听他道:“第二天发现刘鹊死亡时,书房的门是从里面闩上的,凶手用细麻绳闩门的法子,此前我已经解释过了。凶手当晚离开书房时,曾拉扯细麻绳,从房外将门闩上。倘若白大夫是凶手,那他用细麻绳闩门的一幕,必然被大堂里分拣药材的三个药童瞧见。”说着问三个药童道,“你们三人有瞧见过吗?”

莺桃抱着刘决明站在最边上,有意与居白英隔开老远。见宋慈向自己望来,其他人也都向自己望来,她应道:“老爷那天是来过我这里,教过明儿写字,离开时对明儿很是怜惜,很是不舍,再三叮嘱我照顾好明儿,便如……便如嘱咐后事一般。”

黄杨皮应道:“小人记得白大夫从书房里出来后,直接便走了,没见他拉扯过什么细麻绳。”远志也说没有,当归则是回以摇头。

“除了对桑榆表达过死意,刘鹊当天还有过不少反常之举。黄杨皮曾提及,当天刘鹊看诊病人时,时不时便会叹气,这种情况过去很少见。后来刘鹊又去祖师堂祭拜皇甫坦,要知道很快便是上元节,到时医馆里所有人都会祭拜祖师,刘鹊却突然独自一人提前去祭拜,这是以往没有过的举动。再后来,刘鹊去了莺桃夫人那里,见了刘决明。刘鹊可以说是老来得子,对刘决明这个独子看得比什么都重,每天都会抽空陪刘决明玩耍,很是宠爱疼惜。可那天刘鹊却一反常态,教起了刘决明认字练字,其间要求极为严格,稍有认错写错,不但打手惩罚,还要重认重写,直到全然正确为止。刘鹊离开时,很是不舍地摸着刘决明的头,又再三叮嘱莺桃夫人照顾好刘决明,好似他以后再也见不到刘决明一般。”宋慈说完这番话,目光落在了莺桃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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