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蒿里清风(四)(第2 / 6页)
但其实这根本说不上反杀,只是一个现代人,卑微地想要在自己身边划开那么一道口子,让那段惨烈的个人史能够以一种温和的方式,收束在她的笔记里。结局不需要多圆满,只要邓瑛还能像将才那样,在不过方寸的陋室里取出换洗的衣服,按着月日,时辰去沐浴更衣,然后回来,喝一杯热一点的水,捂好脚腕,不忧明日地睡下。
即便已经过去很久了,但触碰之时,痛觉仍在。
死了一了百了,活着遍体鳞伤,屈辱不堪。
大明朝的女子是如何认知自己身体的呢。
在女性身体意识还没有觉醒的时代,封建的审美会接受这些在诏狱里留下的“罪痕”吗?
这和邓瑛身上那道伤是不是一样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邓瑛的地方除去衣冠庇护,当手臂从衣袖里完全退出的时候,寒瑟的秋风便透过窗隙撩起了皮肤上的寒绒。她继续脱掉小衣,又屈起双腿,解开罗裙,将腿也从绣裤里褪了出来。
臀面贴在邓瑛的床褥上,床褥是棉布遮罩的,接触皮肤的时候,甚至会令人觉得有些凉。
但杨婉觉得很舒服,就像周末洗完澡,刚刚缩进在自己的被褥里裸睡的那一刻一样。
风拨帘动,窗边淅淅沥沥地响起了雨声。
杨婉受着风,抱着胳膊坐好。
她突然想起了福柯在《规训与惩罚》里写到的那一段话:“在人们看来,残酷的惩罚方式,其野蛮程度不亚于,甚至超过犯罪本身,它使观众习惯于本来想让他们厌恶的暴行。它经常地向他们展示犯罪,使刽子手变得像罪犯,使法官变得像谋杀犯,从而在最后一刻调换了各种角色,使受刑的罪犯变成怜悯或赞颂的对象。”
这样的人性在大明朝也是有的。
桐嘉书院师生惨死的刑场上,有无数人怜悯赞颂这些读书人。
然而,这种怜悯不会对阉人,也不会对女人。
所以,杨婉才想要反杀这个时代。
她没有立即穿上邓瑛的亵衣,也没有马上将自己捂入邓瑛的被褥。
她安静地坐了下来,借着烛火的灯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这是一副原本死在贞宁十二年冬天的身子。
曾经年轻,白皙,如玉石一般光滑无暇,然而此时,却在腰腹和大腿上分别留下了几道淡褐色的刑伤。而这些伤也是这副身子上,唯一属于杨婉的东西。
杨婉伸手摸了摸腿上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