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 / 8页)
“这最霸道的要数孟家甥舅俩合开的鑫发金矿,原来他们在大猇峪北麓,听说南麓919矿出了狗头金,就通过矿管局打通关节办了手续,凿通了大猇峪,从南麓出矿,还要在坑口建一个200吨矿石的选场,就地加工金精粉,这场址就选在俺们村。把村办矿厂占了一半不说,还要占老百姓的二十多亩地。为了吃掉这块地,他没有少费心思。可几次交涉都被我挡了回去,他们就串通了村里的女婿赵明亮,让邱社会兄弟带人进村,开枪放炮,吓唬村民迁厂让地,把村办金厂烧毁,打伤了十几个人。事后,他们乘我带人上访告状,又叫赵明亮那小子挨家挨户找受伤的村民,花了几百万元‘私了’。为了转移你们公安局的注意力,第二天,邱社会兄弟还挑动赫连山、柯松山火并,直到他们爆破掘进,造成了大事故这才罢手。”
透过后视镜,陈春凤看见老人从破公文包中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小笔记本,用手指蘸了嘴上的唾沫,一页页翻看查找着什么,然后向陈春凤吩咐进省城后的线路。原来那是耿民的“联络图”,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不少人的住址、电话号码。只听耿民连续打了几个电话之后,不再说话,兀自呼呼噜噜在后座上大睡起来。
“一准是给这小兔崽子偷去了。”耿民急得立起身,指着扫金老太嚷嚷,“小黑蛋儿拿了记者的细软,你还愣着等星星出齐呀,快回村找哇。”老头子把两手在大跨上拍得山响,吓得扫金老太一溜小跑往村中赶去,耿民领着严鸽也进了村。
坐在对面的一个又黑又瘦的中年人接道:“民叔你不要这样说,这捡破烂还行,总比在家里咽矿渣喝汞水强。”
村口一家有个少妇打开院门泼水,见耿民和生人来,吓得闪身就要关门,耿民喊道,怕个啥,又不找你。那女人才半掩着门站住了,不好意思地笑笑。耿民说,大猇峪血案发生的前一天,持枪歹徒是先敲开她家的门问路进村,打这以后整日价都不敢开门,魂儿都给吓飞了。沿着村里一路走去,耿民不断给严鸽指点,哪块墙上有弹孔,哪处是土雷残留的弹坑,严鸽留意观察,并向耿民问道,这次袭击村子的目的是什么,谁的指使。耿民却装作没听见,低头朝前走,一直到了一处没有住家的地方,耿民才回过头,冷冷地说:“这就要问你的那个船生兄弟了。”
“我这个当村长的对不起你们大家,叫你们在这儿遭罪了。”耿民用内疚的语气说,一边给屋子里的人发烟。
严鸽看得出来,直到现在,耿民还对她心存戒备,严鸽立在那里不走了,她坚持要耿民告诉他全部的真相。
“这山里人脾性你就不知道了,人越穷就怕丢人现眼呗。刘副市长来,后边区里乡里当官的跟一大群,还有拿长枪短炮的记者,围着老汉儿,要他按编好的词儿说,回去好上电视。他不愿意跟着演戏,又想叫你把东西留下,就躲起来呗。时间长了,人们送他外号叫‘冯老躲’。”
“谁都不惹人哩。”黑瘦的中年人接道,“开始区政府、乡政府都说要解决,可架不住几家矿主本田雅阁一送,他们的嘴也让人堵上了。这几年市里批示还少吗?不说不办,就给你拖,把你小的拖大,大的拖老,老的拖死,最后不了了之。为啥要拖,还不是怕得罪老大,丢了乌纱。”
耿民粗中有细,他看严鸽听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变了一下口气说:“玉堂还算不赖的官儿,咱体谅当官儿的忙,可你要是真正体恤民情,救苦救贫,这大猇峪老百姓一次次到省上、市里上访,送到你门口的事儿你都不管,这下来蘸蒜似的一转,您就算是关心群众了?!鬼才信这一套!”
“这官司现时有希望了,”耿民见屋内又进来几个人,便压低了声音说,“高院的刘法官正在受理,这人是个好人,对鑫发几家金矿侵占咱可耕地的事儿非常同情,说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占了地就必须赔偿,到头来还得政府想办法解决,不能让咱拿着土地证的农民没有地种。我已经找了一个笔头子很厉害的记者写份内参捅上去,让上面头头重视了批给下边办。”
“老天爷,村里出这么大的事儿,这市长来了,你也该借这个机会向他当面讨个公道嘛。”严鸽非常认真地质疑道。
陈春凤注意到:因为大楼遮住了这一带的阳光,房间里白天还亮着灯,几个人正在把捡来的破烂分装,见耿民进来,都围拢来,一边抖落掉身上的尘土,忙着把耿民让在房子中间的一个露出败絮的沙发上。陈春凤这时才看清楚,这是一间四角漏光的破库房,房内摆着城里人丢弃的破旧家具,一张破席梦思床垫下边是用砖头砌成的床腿,紧靠墙的是张三条腿的桌子,上面摆放着一台黑白破电视机。
“那就恕我起码言了。”耿民用力抹了抹自己满嘴的硬胡茬,望着近处大猇峪黑黑的山影。
走下过街天桥,来到一幢大楼的背后,这里和光怪陆离的大街简直是两个世界:一片低矮的破砖房在大楼的阴影之中显得十分昏暗,污水顺着墙壁上灰绿色的青苔往下淌,在地下形成大小不等的水洼;一群满脸污垢、穿着不同鞋袜的孩子追着一只癞皮狗打,那只狗惊恐万状地蹿进了一片简易的棚户房,发出负痛的呜咽声。只见用废铁皮、油毛毡搭建的窝棚里,堆满了废旧报纸、塑料桶、酒瓶和易拉罐。几个脏孩子见耿民过来,都扔了手中的棍子,喊着爷爷扑过来,耿民一人给了十元钱,扯着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的手,走进了低矮的房子中间。
“俺这大猇峪原先可是山清水秀哇,自打那年发现了金矿,这里就没有消停过。十几年间,几十家坑口大鱼吞小鱼,小鱼吃虾米,除了国家矿山,现如今只剩下孟船生、赫连山和柯松山三家大户。孟船生走的是上层,势力最大,人称二政府;赫连山敢打敢拼,网罗一帮打手外号‘斧头帮’;柯松山原来跟我干村办厂,后来拉出来承包。他开919坑口一下子暴发了,就吸收村民入股。可这人有钱就学坏,养成了赌钱的坏毛病,人叫他‘赌空山’。这三家大户三足鼎立,相互竞争,把国企金矿挤得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耿民说得浑身燥热,解开了扣鼻儿,提高了声调:
进入省城收费站,耿民醒了,指挥着陈春凤向绕城高速路上开,转眼来到一座大的蔬菜批发市场,里边叫卖声和讨价声喧嚣鼎沸。耿民让车停在菜市场边,随手换了些零钱,掖在口袋里,喊了陈春凤存了车跟他走。
陈春凤早就听说,红霞是大猇峪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几年前因为和矿上的矛盾自杀身亡。
“嗐,我说你这丫头,真是个坐机关的书呆子,咋就闹不明白呢,如今可不是当年的老八路工作队,小车屁股后打狼似的跟了一群,连哪儿停车,哪里吃饭,哪里拉屎撒尿都有路线,防上访人员就像防特务。领导就是想听真话也没人敢说。这一来一去就成了看好的、听好的、吃好的、喝好的、最后感觉好的。可老百姓的问题越积越多,冤屈没有人管。就说这小黑孩儿吧,他爹是外省来的井下采金工,大猇峪透水那天男人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女人神经了,可就苦了这孩子,整天睡羊圈,钻山洞,上山采野果子吃……”
旁边一个扯着孩子的妇女说:“今天一大早又去省高院了,孩子一死,她的精神病又犯了,看见过路一个孩子像她红霞的,就追了出去,俺们好不容易才把她劝回来,这不,又疯疯癫癫拿上状子到市里去了。”
严鸽听着,想把老人原话一句不漏地记下来,可怎么也找不到随身带的小包,里边装着她的笔记本和手机。
耿民听广若有所思地问:“红霞她妈呢,我怎么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