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 / 6页)
上大一的儿子羊羊今天掌勺做晚饭,他是看了市内的电视报道专程从学校跑回家看望妈妈的。羊羊一表人才,美中不足的是腿有点儿跛,他此时一边往桌上端菜,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今天我们的中心议题是研究进一步发展沧海经济,加快城市发展。关于城市中心的东移,是本届市委既定的方针,要下决心坚定不移地抓下去。滨海大道的建设和金岛新区的开发又是东迁的一个重点,必须举全市之力抓好这个突破口。同志们,没有舍就没有得,沧海城区几十年面貌依旧,就是舍不得坛坛罐罐,老在弹丸之地修修补补。说穿了,就是不想惹这个骂名。城市的拆迁和建设要触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现在已经有人送我绰号‘袁老扒’了,怎么办?任他骂去,事成才会怨消嘛。”袁庭燎说话果然是高屋建瓴,掷地作金石声,很快征服了绝大多数的与会者。
就在这个时候,刚才跪倒在幼儿园门口的人们已经纷纷围拢着拥过来,那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一边帮她掸去身上的尘土,一边用苍老粗涩的手给她理着头发,一迭声地在口中念叨着:“让我看看女英雄,我的好闺女,我的女菩萨,老天爷保佑哇!”
严鸽的这一态度,不仅大为出乎袁庭燎的意外,而且引得满会场一片窃窃议论之声,就连一向对严鸽大不以为然的司斌也投过来几许赞赏的目光。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警察万岁!”立即有更多的人跟着喊,而且此起彼伏,形成了一片极大的声浪,这时的严鸽突然间抽泣起来,泪水顿时迷蒙了眼睛。
严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冲着袁庭燎大声说:“袁书记,这话在我身上照样适用,作为沧海市的公安局长,三个月内拿不下案子,我向市委提出辞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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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
“涉嫌纵火烧掉大船的邱建设,现在窜到市委家属院幼儿园,腰捆炸药,劫持了几十个孩子做人质,点名要和公安局长谈判!”
咬子倚在柱子上,和严鸽错开了重合线,由于柱棱形成了视线上的死角,等她发现什么已经太迟了。几乎是在倏忽之间,一道黑影,确切地讲是一个系着速降绳索头朝下悬吊的人,像鹰一样从天而降。随着哗啦一声窗玻璃被撞击的破碎响声,那人手中的微冲已经发出一连串的点射,随着一道火光,咬子的脸部就像跑了气的气球,霎时间干瘪凹陷了。就在他身体后仰的瞬间,他的双手下意识地合拢——几乎是在同时,严鸽已经扑到了咬子身上,用身体隔开了咬子的双手,把自己的手指狠狠地扼住了咬子的喉管,一股鲜血喷泉似的溅在严鸽的脸上,那双手才慢慢地下垂,僵直不动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要在下边嘀咕!”袁庭燎最讨厌开会时有人在下边议事,大声询问道。
刚才冲进来的那个人,十分利索地扯断了咬子身上的炸药引线,又从咬子身上摸出了根铁管子,匆匆离去。此时,当一拥而上的防暴队员拉严鸽起来的时候,怎么也掰不动严鸽那双卡在咬子喉头的手。
“近一个月来,市内大要案不断发生:矿区爆炸,大船着火,咋天早上警察又遭枪击。我看这是一场严峻的挑战,也是给我们新上任的女局长送上的一份见面礼。当年我因为市内一起恶性案件久侦不破,让老局长孙加强立下军令状,案件搞不下来就地辞职。当然,这话对严鸽同志并不适用,因为她初来乍到,对沧海的情况还不太了解……”
严鸽回到家中,是玉堂给她调好了卫生间淋浴器的水温,放好了拖鞋和浴衣。严鸽把身上带血的警服连同所有的衣裤全部抛在了门外的洗衣机里,插上房门,开大淋浴喷头,一遍又一遍冲洗着自己的头发和全身的每一处肌肤,并且反复打着香皂,让带着暖意的水流不停地流过自己的躯体,在脚下汇成一股股的泡沫。她要把所有的污血连同可怖的记忆一下子荡涤干净。
“老司啊,我建议你主持会议充分论证一下,在不违背城市规划总原则的前提下,允许巨轮集团在新区搞联片开发。能不能在政策上给点儿优惠:像开发配套费、土地出让金啦实现减免,用来引领滨海大道两侧房地产开发的全面启动。”袁庭僚说话时含着一种不容置辩的语气,为避免眼前这位对手的质疑,他快速地将话锋一转:
对严鸽来说,今天最大的损失莫过于这身满是血污的警服了。这倒不仅在于新式警服是量体制作的,更能显现自己做女人的线条美,而是因为警服本是男性的服装,穿在女人身上,就平添了潇洒和干练气,凸显出职业执法女性事业的崇高与神圣。她对警服情有独钟,超过了对满柜子花花绿绿衣裙的喜爱。过去穿老式警服时,由于她是削肩,总是顶不起肩牌,她特意加工改造,用硬衬料做支撑;配发的女警裤、警鞋,虽然拙笨宽大,却别有一种阳刚和英武的帅气在其中。每天晚上,无论再累,她临睡前都要把警服熨平,把警帽上的灰土掸掉,然后再把它们细心地挂在衣帽钩上,才能睡得安稳。
“现在绝不是我们的步子迈大了,而是形势逼人哪。有人说,外资引不来,是沧海穷,叫‘万恶穷为首’。我看不是,是观念,是我们的经济环境、政治生态不宽松。为什么不敢让民营经济占领新区的桥头堡?无非是怕抢了你国企的饭碗。可你吃大锅饭、磨洋工,欠了一屁股的账,职工下岗整日里围堵政府,这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国企吗?我看,商鞅变法时先重奖那个敢扛木头的个体户,我们为什么不能鼓励一个敢造大船的民营企业家呢?”他开始面向着司斌用说服的口吻道。
袁庭燎的话未说完,突然像被定格似的停住了,因为他看见身着警服的晋川副政委急匆匆闯入会议室,神色紧张地向座位上的严鸽比手画脚说着什么,严鸽脸色陡变,显得焦虑万端。
严鸽起身后,不顾满身的血污,四处找寻着那个令她火冒三丈的开枪者,闭上眼睛,她也能认出那是曲江河,这个动作正是当年警校军体课上他讲授的内容。她已经看到了前面人丛中匆匆离去的熟悉背影,便追上前去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为什么开枪打死他?!为什么啊?!”奇怪的是任凭自己的喊叫,声音却像在喉头打转,原来由于高度紧张,严鸽已经失音了。
“刚才严局长的表态很好。我说你就全力蹲在金岛,尽快突破三起大案。家里的工作由晋川政委负责,案子拿不下来,你就不要回局,市委、市政府对你们的工作全力支持,要钱给钱,要物给物……”
市委袁庭燎书记、市长司斌,还有刘玉堂他们都立在幼儿园大门口翘望,像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军一样和她握着手,以至于她手上的血也沾在了他们的手上。玉堂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她竭力控制着自己没有和玉堂拥抱,此时的她真是需要倒在属于自己男人的怀抱之中,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宣泄掉超越女人所能承受的心理压力和血腥恐怖。
“好,劝将不如激将,”袁庭燎满意地点头,“市委也会全力支持严鸽同志的工作。最近,省委治理整顿组正在金岛开展工作,严鸽同志要把这三起重大案子纳入其间,尽快破案。工作中要特别注意排除来自各方面的干扰,尤其是班子内部。我们的组织部门和纪检部门,今天我要批评你们,工作老是失之于软、失之于宽、失之于慢,对公安局的班子,看准了,要采取果断措施,不管你是什么三朝元老业务尖子,发现实质性问题的,要立即动用组织手段严肃查处,对于经过考验德才兼备的同志要大胆提拔起来。”他收回目光,神色也缓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