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五月二十日 星期日(第1 / 24页)
“他们不想破坏犯罪现场,却拿树枝胡乱戳尸体,这可真棒。警局提高入学标准,招收到的就是这些天才吗?”
“喂,博斯,我们接到报案,总得派人去看看吧?难道你希望我们把所有报告有死尸的电话都直接转到命案组,让你们自个儿查清楚吗?你们肯定不到一星期就受不了了。”
博斯将烟蒂捻熄在不锈钢洗手台内,望向厨房窗外。他往山坡下望去,看见一辆观光游览车穿梭于环球影城巨大的米黄色摄影棚之间。片场有一栋延伸至整个街区的大型建筑物,它的一面墙漆成了天蓝色,上面还有朵朵白云点缀;洛杉矶天色不佳时,墙面即可充当外景。
博斯问:“怎么接到消息的?”
他把手伸向腰间的皮带,然后又绕到后腰的位置,等待着。传呼机响起时,他立刻把那恼人的哔声关掉。他将传呼机从皮带上拽下来,看着上面的号码,并不觉得惊讶。他从椅子上站起身,伸展四肢,活动了一下颈部和背部。他走到厨房,电话就在厨房的长桌上。拨电话之前,他从夹克口袋里拿出笔记本,记下时间:星期日早晨八点五十三分。响了两声后,对方接起电话,说:“洛杉矶警局好莱坞分局,我是佩尔奇警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博斯说:“等你说完这一长串,人都断气了。让我和值班警长谈。”
博斯在橱柜里找到一包未拆封的烟,点上了今天的第一支。他稍微冲洗了下玻璃杯,装了点水,然后拿出同样放在橱柜里的塑料罐,倒出两颗阿司匹林。吞服第二颗药时,名叫克劳利的警长终于接起了电话。
“什么,你不会正好去教堂了吧?我给你家打了电话,没人接。”
“克劳利,什么事?”
男孩在黑暗中看不见,但是无妨。经验与长久的练习告诉他,一切都没问题,美好而顺利。他动作平稳地移动整只手臂,同时轻轻转动手腕,让油漆继续喷出。没滴漏,很好。
他听见被压缩出的气体咝咝作响,感觉油漆从罐里源源不断地喷出,这令他觉得舒坦。那气味令他想起口袋里的袜子,他真想来一剂,还是等会儿吧。他想先一口气完成这道笔画,不想停住。
但是他停住了——在喷漆罐的咝咝声中,他还听见了引擎声。他左右张望,没看见车灯,唯有银白色月亮在水库里映出的倒影,和水坝中央机房门上那个灯泡的暗淡光芒。
但他的确没听错,汽车的引擎声逐渐靠近,男孩认为那应该是辆卡车。此刻,他依稀听见轮胎碾过环绕水库的碎石路面的嘎吱声,越来越近。都快凌晨三点了,竟然有人到这儿来。为什么?男孩起身,将喷雾罐扔过围墙,丢向水库的方向,他听见罐子当啷一声落在水库旁的草丛内。他从口袋里拿出袜子,决定猛吸一口,给自己壮壮胆。他将鼻子埋入袜内,深深地吸着上面的漆味。他踉跄着往后退,眼皮不自主地眨动,然后将袜子扔过围墙。
男孩扶起摩托车,越过马路,往山脚下推去。那里的草长得很高,还有桃金娘和松树。此处很适合躲藏,而且能看清来者。此刻,引擎声更响了,车肯定会在几秒钟后出现,却仍未见车灯光束,他觉得有点怪,然而此刻跑也来不及了。
“哦,我知道昨晚电视上那件事已经派你去处理了,但还有别的活,你和你的搭档恐怕这一星期都不能休息了。好莱坞那边发现的尸体得由你们处理,就在通往穆赫兰水坝的路上。你知道那地方吗?”
“我知道。还有什么?”
“巡逻车已出动,还通知了法医和技术人员。我派去的手下还不清楚情况,只知道有具尸体,躺在大型排水管内近十米处。他们不想进入排水管,以防破坏任何有可能是犯罪现场的地方,你知道的,我已请他们传呼你的搭档,但他还没回复,电话也没人接,我以为你们俩在一块呢;然后我又一想,不可能,他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你也不是他的菜。”
“我会联络他。假如他们没进入排水管内,怎么知道那是尸体,而不是有人躺在里面睡觉?”
“哦,他们稍微探进排水管,然后拿树枝之类的东西上上下下戳了他,那家伙全身都硬了,硬得就像新婚之夜的那玩意。”
他将摩托车放倒在高高的草丛里,并用手稳住转动的前车轮。接着他蜷缩在地上,等着看来者是谁。
哈里·博斯听见上空某处传来一阵轰鸣。他周围一片黑暗,然而就在这片黑暗之上,有一架直升机在亮光处盘旋。它为什么没有降落?为什么没有救援?博斯走过烟雾弥漫的阴暗隧道,手电筒的电池快没电了。越往前走,光线越微弱。他需要后援,他得加快脚步,他必须在光线熄灭之前抵达隧道口,他正独自一人行走于黑暗之中。他听见直升机又绕了一圈。为什么没有降落?他需要的救援在哪里?直升机螺旋桨低沉的轰鸣缓缓远离,他感觉恐惧袭来,又加快了速度往前爬,擦伤的膝盖正流着血。他一只手拿着光线微弱的手电筒,另一只手则撑在地上保持身体平稳。他并未回头,因为他知道敌人就在后方那漆黑的浓雾中。虽然看不见,但敌人就在那里,正逐渐逼近。
厨房里的电话响起,博斯立即醒来。他数着铃声,不知是否错过了前面的一两声铃响,不知答录机是否已接起电话。
然而并没有,来电未被答录机接起,而且铃声在响了八次之后结束了。他心不在焉地想着这惯例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不是六次?为什么不是十次?他揉揉眼睛,环顾四周,之后又在客厅的椅子上睡着了。这把活动躺椅算是这间装饰简陋的屋子的重心,他视它为值班椅。然而这个说法并不贴切,因为他时常在椅子上睡着,即使不值班时也一样。
晨光穿过窗帘缝隙投射在褪色的松木地板上,博斯看见灰尘微粒慵懒地飘浮于玻璃拉门附近的光束中。他旁边桌上的台灯亮着,靠墙摆放的电视音量极低,正在播放星期日早晨的一档宗教节目。值班椅旁的桌上放着陪他度过不眠之夜的伴侣:纸牌、杂志和平装本推理小说——这几本小说他只是草草翻过便搁在一旁。桌上有一包揉皱的烟和三个不同牌子的空啤酒瓶——它们原本装在各自所属的六瓶装啤酒组内。博斯衣着整齐,就连那条皱巴巴的领带也由银制领带夹固定在白衬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