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边形的小屋 第五章(第2 / 5页)
不管选择怎样的道路,我们最终都是走向一个已经被安排好的地方……
我长叹一口气,鞋尖沿着地板的纹路蹭来蹭去。不知不觉好像已经讲了很久,可是小屋里的气氛没有起丝毫变化。酒精灯的火焰大小、六边形柱体板壁的颜色、长凳的触感,都跟进来时一模一样。我不知道该如何表示倾诉结束,只好起身恭敬地鞠了一躬。
走出倾诉小屋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发生了变化。之前包裹在身体四周的软膜急速干裂,扑簌簌地剥落下来。我从钱包里掏出钱,放进桌上的玻璃容器里。容器的边缘是一圈波浪般的褶皱,那原来是个用来装刨冰的碗。
一抬头,发现美登利小姐和小谦正坐在暖炉边上。
“怎么样?在小屋里待够了吧?”
当我回过神时,发现他已经瘫坐在地上,嘴里发出不知是呻吟还是惨叫的含糊声音。那个瞬间,我似乎看到铁锅在空中翻转一周后掉在地上翻滚,里面的海鲜饭四散开来,米饭、红椒、大虾、淡菜什么的像烟花弹似的在空中炸开,纷纷落下。当然,这些都是错觉而已。等我抬起头时,发现美知男已经倒在地上。
当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以为他是脑溢血发作,但事实并非如此。他只是摔倒了而已,在他自己擦得水滑的地板上滑了一跤。他挤出笑容,嘴巴半张,只在眼角挤出皱纹。笑容既尴尬又窝囊,好像在乞求我的原谅。
新西装的袖口和一条裤腿上都沾到了油渍,一枚淡菜扣在他的皮带上,散落在地的海鲜饭微微冒着热气。眼前的景象简直就像一幅抽象画。刚才还装在锅里的海鲜饭是那么完美,现在却一片狼藉,连同美知男在内,惨不忍睹又残酷地无法挽回……
也不知道我呆呆地看了多久,他始终保持着微笑(不如说是面部扭曲),常年别在腰间的传呼机大半埋没在海鲜饭里。以前,我们在餐厅刚吃下一口主食或是在床上正打得火热的时候,这只传呼机就会不知趣地“哔哔”起来。然后,他只好抱歉地看我一眼,给医院回电话。得到的消息往往是病人病危之类的“噩耗”。
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害怕那个声音。不管在多么嘈杂的环境中,它都会有规律地不间断地鸣叫,直击耳膜,留下痛感,让我想起死亡和分离。每次传呼机一响起,美知男就会丢下我孤单一人,奔向濒死的病人身边。
小谦把杯子放到桌上,一边问道。
“说说有啥感想。”
“你别问这么紧嘛,人家才刚从里面出来。”
见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美登利小姐连忙帮我解围。
两人把我带到里间。一开始我客气推辞,不过还是敌不过“只是喝杯茶”的热情邀请。房间就在黑板旁那扇门的后面,约莫十平方米大小,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料理台、煤气灶、电冰箱、碗柜、折叠桌、四张大小不一的椅子、小型煤油暖炉、装在纸箱里的十来本书,还有保健室里常见的钢管床。比起整个员工宿舍管理事务所散发出来的萧条感,这个房间算是透着带有生活气息的温度。
此刻,那只传呼机沾满了海鲜饭。
这就是导致我开始厌恶美知男的偶发事件。在别人看来,一定会觉得很蠢,很可笑。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只是一点小失误而已。我完全可以笑着原谅他,事情也就结束了。可是,偏偏我无法对这个偶然事件一笑了之。前面已经说过多次,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并不能单纯地用“他的丑态让我幻灭”这种情感理由来解释,它引起了绝对的、转折性的质变。
结果友人们很快都到了,七手八脚地帮我们收拾。大家都十分善解人意,没有露出不高兴的表情,一边打扫,一边开着玩笑打圆场。只有我一个人低着头闷闷不乐。大家都以为我只是一时闹点小别扭,连美知男也是一样。可是,其实问题比想象的更严重。大家都很照顾我的情绪,努力想让我开心起来,但是毫无效果。订婚仪式只能被迫后延。我默默地擦着地板,不管擦多少遍,地板上仍旧残留着海鲜饭的油渍。
我也曾想过,如果当时美知男没有滑倒,我们两个的感情会继续顺利发展吗?然而,这种假设是没有意义的。我最终总会对他厌恶无比,这是我们一生下来就已经注定的命运。
话说,我想起来了,美登利小姐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能走到这里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