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第2 / 9页)
一张餐桌上坐满了人,都是他的朋友,我们坐在桌子两边不起眼的地方——没法抱怨这里的礼节。他把他们的名字一说完我也就全忘了。他们似乎觉得他邀请我是一件很酷的事。英语课上的那个女同学艾丽卡在餐厅的另一头冲我挥了挥手,然后他们全都大笑起来。看来,我已经成了笑柄。对我而言,这很可能是个新纪录。不过,他们当中似乎没人心怀恶意。
跟查理一块儿吃早饭是一件静悄悄的事。他祝我上学好运,我谢了他,知道他祝了也是白搭。好运总是躲着我。查理先出门去了警察局,那才是他老婆,也是他的家。他走了之后,我在旧橡木方桌边坐下,把屁股放在三把不配套的椅子中的一把上,端详起查理的小厨房来:墙上嵌着深色的护墙板,有几个鲜黄色的橱柜,地上铺着白色的油毡。什么都没变。橱柜上的漆是我母亲十八年前刷的,当时她是想给房子里面增添一些阳光的感觉。在微型家庭活动室里的小壁炉上方挂着一排照片,第一张是查理和我妈妈在拉斯韦加斯的结婚照,然后是一张我出生后我们一家三口在医院的合影——一个乐于助人的护士帮忙照的,接着的一连串全都是我在学校里的照片了,最晚的一张是今年才照的。这些照片上的我看起来好尴尬——发型一塌糊涂,戴着牙套,还有终于痊愈了的粉刺。我得想想办法,看怎么能够让查理把它们挪到别的地方去,起码我住在这儿的时候不能让它们就这样挂在这儿。
就是在那儿,我坐在餐厅吃午饭,试图跟七个好奇的陌生同学聊天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他们。
我对她微微一笑——用那种不会令人鼓舞的方式,然后转身进了教室。
找到学校没费什么事。学校和许多其他建筑一样,就在公路边上。只是它不太看得出来是所学校——只有一块牌子标示这里是福克斯高中,示意我进去。看上去就像一溜用栗色砖修建的配套用房。有许多树和灌木,我一开始没看清它们的规模。<b>这哪儿像什么学校呀?</b>我心想。铁丝网栅栏在哪儿?还有金属探测器呢?
这天上午余下的时间,基本上都是这样过去的。教我们三角课的老师是瓦纳女士,不说别的,就因为她教的这门课,我无论如何都会很讨厌她的,而且她也是唯一要我站到全班面前做自我介绍的老师。我说话结结巴巴的,脸也红了,而且回到座位上去的时候还让自己的靴子给绊了一下。
皮卡里面倒是挺干爽。显然,不是邦妮,就是查理,已经把车清洁过了,尽管装了软垫的皮座椅上还是能闻到些许的烟草、汽油和薄荷油的味儿。令我感到安慰的是,发动机一打就着,不过声音很大,刚发动时突突作响,空转时更是达到了最大音量。嗨,这么老的一辆车肯定有一两处缺陷的。嘿,那老掉牙的收音机还响呢,这可是一个意外收获呀。
两节课下来,每个班上我都已经认得好几张面孔了。总有某个胆子比其他同学都大一点的同学,会向我做自我介绍,问我喜不喜欢福克斯。我试图回答得很圆滑,但绝大多数时候我不过是说了一大堆谎话。反正我从来不需要用那张校园地图。
“可你晒得也不怎么黑呀?”
“当然。”他说道。他在自己办公桌上那堆放歪了的文件中翻了半天,才翻到要找的那几份。“我这就把你的课程表给你,波弗特,还有一张校园的地图。”他把好几张纸拿到台子上给我看。
“我母亲是半个白化病患者。”
“我是波·斯旺。”我通报了姓名,并且看见他的眼中立即闪过明白了的眼神。大家都知道我要来,无疑我已经成为这个小镇上闲聊时的话题了。警长的儿子,那个跟警长那轻浮的前妻一起生活的儿子,终于回家来了。
她疑惧地打量了一下我的脸,我叹了一口气。乌云密布的天气跟幽默感似乎不相融。像这样几个月下来,我肯定会忘记怎么挖苦人。
只是还在下着毛毛雨,房子的钥匙一直藏在门边的屋檐下面,我取下钥匙再把门锁上的工夫,是淋不透我的。我的新防水靴溅起的泥水很恼人,听不见一般情形下脚下小碎石发出的嘎吱声。
每一节课,老师都会叫我波弗特,尽管我立即纠正他们,但结果仍令人沮丧。我努力了好多年才从波弗特的阴影下走出来——真是太感谢您了,外公。在我出生前的几个月您就去世了,这使我妈妈觉得有向您致敬的义务。在家乡甚至没有人还记得波不过是个昵称罢了。现在我又得从头来过。
我不想太早去上学,可我没法在这房子里多待了。我穿上了外套,是那种很厚且不透气的塑料质地,有点儿防护服的味道,然后一头冲进了雨里。
有一个男同学上三角和西班牙语这两门课时都坐在我的旁边,他还和我一起去自助餐厅吃午饭。他个头很小,还不到我肩膀,但他那一头乱蓬蓬的鬈发把我们在身高上的差距缩小了不少。我记不住他的名字,所以他叽叽喳喳地谈论老师和同学时,我都会微笑和点头。实际上,我并不想听下去。
在这栋房子里,谁都看得出查理从来都没有真正把我母亲忘掉过。这令我很不自在。
秃顶男人抬头看着我问:“你有事吗?”
我们绕着自助餐厅往回走,去往南边体育馆旁边的教学楼。艾丽卡一直把我送到门口,尽管楼号标得清清楚楚。
里面灯火通明,而且比我想象的要暖和。办公室很小,有一个小小的接待区,那里放置着一些带衬垫的可折叠椅子,地上铺着带橘色斑点的商务地毯,布告和奖状混乱地贴在墙上,一个大立钟发出清晰而响亮的嘀嗒声,在大塑料罐子里的盆景生长得异常茂盛,好像这儿的户外缺乏植被似的,所以它们才在这里长得到处都是。这个房间被一个长柜台分割成两部分,柜台前凌乱地放着装满了纸张的金属网篓,台子的面板上用胶带胡乱地贴着色彩明亮的广告传单。台子后面有三张办公桌,一个身体浑圆、戴眼镜的秃顶男人坐在其中一张上。他穿着一件T恤衫,这件T恤衫使我立刻觉得自己穿得太多了。
“好了,祝你好运,”我拉把手的时候她说,“说不定我们还会一起上别的课。”她的声音听起来满怀期待。
我把车停在了第一栋楼前,楼上挂着一块小牌子,上面写有“行政办公室”字样。没看到别的车停在这儿,所以我断定这里是不让停车的,不过我还是决定去问问路,而不要像个白痴似的在雨中绕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