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第3 / 9页)
只跑了一趟,我就把所有东西全都搬到楼上去了。我住西边面向前院的那间卧室,这间屋子我很熟悉;我一生下来,它就归我了。木质地板,淡蓝色的墙壁,尖顶型的天花板,褪了色的蓝白格子窗帘围着窗户——这些都是我童年的一部分。唯一变动过的地方,就是随着我慢慢长大,查理把婴儿床换成了一般的床,添了一张写字台。现在这张写字台上有了一台二手电脑,外带一根连着调制解调器的电话线,电话线是顺着地板走的,另一头插在离得最近的电话插孔里。这是我母亲提出来的一个要求,这样,我们联系起来就比较容易了。另外,我儿时的那把摇椅还放在角落里。
我断定最美的是那个古铜色头发的女孩,尽管我料想全体女性都会给那位电影明星般的金发男生投一票。不过,她们会弄错。我的意思是,他们所有人都美极了,但那个女孩并不仅仅是美丽。她绝对堪称完美,而且是那种令人心烦意乱、焦躁不安的完美,完美得令我的肚子有些难受。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他们全都望着一边儿——没有看着对方,没有看着其他同学,也没有看着我所知道的任何一样特别的东西。这使我想起那些拍广告时摆出富有艺术性的姿势的模特——带有某种美学意义上的厌倦感。我注意到,小个子男生端着盘子站起来了——苏打水原封未动,苹果一口没咬——用一种轻灵而优雅且仅属于T型台走秀的步伐,大步走开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很好奇他是否在镇上有一家舞蹈公司,直到他把自己的盘子倒掉,然后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去,速度快得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把目光迅速移回到了其余的几个人身上,他们仍然坐在那儿,还是老样子。
不像其他男生,我没有许多发展兴趣爱好的闲暇时间。我得努力使收支平衡,下水道堵塞得自己动手通,还要负责采购一个星期的食品。
那两个男生正好相反。高个子的那个——肯定比我高,我猜大概超过六英尺五英寸或七英寸——显然是学校的体育明星、舞会之王,在器械室里能拿起任何他想要的器械的那种人。他笔直的金发在脑后绾成了一个髻,但一点儿女性的感觉都没有——这在某种程度上使他看起来更有阳刚之气。对这所学校或者任何我能想象的学校而言,他显然都太酷了。
倘若我是那种酷酷的男生的话,说不定我还会很享受呢。像个万人迷,具有王者归来的气质。事实无须掩饰:我不是<b>那种人</b>——既不是足球明星,又不是班长,更不是骑摩托车的坏男孩。我只是长得好像很会打篮球的那种男生,但只要一走路就会露馅儿。我一直是那种被推进更衣室的小个子,但到高二的时候突然疯长了八英寸。我太安静,太苍白,对游戏、汽车、棒球统计数据或男生本该很着迷的其他事情一无所知。
矮个子的那个瘦长结实,乌黑的头发理成板寸,像是在头皮上留下的一圈影子。
福克斯高中总共仅有三百五十七个——当然,现在是三百五十八个学生;而我家那里仅初中部就超过七百人。这里所有的孩子都是一块儿长大的——甚至连他们的爷爷奶奶在蹒跚学步的时候就在一起。我则是从大城市新来的男孩,这会招来别人的好奇,以及窃窃私语。
早上,窗外除了浓雾还是浓雾,我能感觉到幽闭恐惧正在向我慢慢袭来。在这里,压根儿就看不到天空,就像我想象过的那个囚笼一样。
他们一共五个人,坐在自助餐厅的一个角落里,那是这间长长的屋子里距我坐的位置最远的地方。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吃东西,不过他们每人面前都有一盘没有动过的饭菜。他们不像绝大多数别的同学那样呆呆地看着我,所以,盯着他们看很安全,无须担心和那些非常好奇的眼神接触,但吸引我注意的并不是这些。
那天晚上我没睡好,当我终于迫使自己的大脑什么都别想之后还是睡不好。房顶上的风雨声一阵紧过一阵,根本就没有减弱的意思。我把旧棉被拽上来蒙住了脑袋,后来又在上面加了个枕头。可我还是直到后半夜,等雨好不容易减弱,变成了毛毛雨时才睡着。
他们丝毫没有相似之处。
但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明天不过是刚刚开始。
他们完全不同,却又如出一辙。他们每个人都像粉笔那么苍白,是住在这个不见阳光的小镇上最苍白的学生,比我这个“白化病人”还要苍白。尽管他们的发色各不一样,但他们的眼睛全都很黑——从我这里看过去,他们的眼睛看起来是黑色的。他们的眼睛下面有深深的眼袋——紫色的阴影,像瘀青一样。说不定他们五个刚刚熬通宵学习了呢。或许他们断裂的鼻子刚刚痊愈。只不过他们的鼻子及其特征都是笔直且棱角分明的。
查理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爽快。他让我自个儿整理行李,安顿下来,这要是换了我母亲,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一个人待着真好,不必面带微笑让自己看起来很愉快。当我沮丧地凝视着窗外如注的大雨,任由自己的思绪变得沉重,倒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但所有这一切都不是吸引我目光的原因。
唯一的一间小浴室在楼梯顶上,我只好跟查理共用了,不过以前我也跟妈妈共用过,而那肯定更糟糕。她的东西多得多,并且顽固地抵制我整理它们的一切努力。
我之所以盯着他们瞧,是因为他们如此不同,又如此相似的脸都美极了,美到了人间难觅的程度。女孩和男孩都很美。他们的脸是你在现实生活中绝不可能看见的——只有在时装杂志的喷绘页和广告牌上才有希望看到,或者像是在博物馆里,从前的绘画大师笔下所描绘的天使的面庞。很难相信他们是真人。
有三个女孩子。其中一个个子超级高,坐着也能看出个子很高,可能跟我一样高——她的腿长得看不到底。她看起来可能是排球队的队长,我很确信谁不想拦她的扣球。她有一头乌黑的卷发,在脑后胡乱地缠成一个马尾辫。
所以,我跟同龄人处不好。或许,事实是我跟谁都处不好,就这么回事。就连我妈妈——这个星球上与我最亲密的人——也不曾真正地了解我。有时候我在想,我眼里所看到的和世上其他人眼里看到的是不是同样的东西。就好比,我看到的是绿色的东西,而其他人看到的却是红色的。又或者,我闻到的是醋的味道,而他们闻到的却是椰子的味道。也许,我大脑中的一些地方短路了吧。
另一个女孩长发披肩,她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她不像黑色头发的女孩那么高,但很可能要比与我同桌的大多数人高。她给人一种总处于神经紧绷状态的感觉,紧张不安说的就是她这种人了。这感觉很奇怪,但出于某种原因她使我想起几周前看过的一部动作片里的女主角,在电影里她拿着一把弯刀干掉了许多坏蛋。我记得那时候我并不相信这是真的——女主角不可能干掉那么多坏蛋,最后还获胜。不过,现在我认为我信了,如果那个角色是这个女孩扮演的话。
或者说,我以前一直是这样。
最后一个女孩的个头还要小一些,头发的颜色介于红色和棕色之间,但又与两者都不相同,像那种金属色,那种古铜色。她看起来比其他两个年纪小一些,那两个看起来像是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