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 / 2页)
孙和平失声大叫:这个郑美丽,也太过分了吧?她怎么就做得出来?钱建国敲了敲桌子,别叫别叫,这是办公场所,有话回家说。孙和平仍是气愤难抑,她一个大专生,留什么学?她故意整我。钱建国道:还说呢,当年你婶不让你和她谈对象,你非要谈。孙和平说:她不是厂花吗?校花让刘必定抢去了,还不让我抢朵厂花吗?钱建国苦笑,你呀,啥都和刘必定比,这又何必呢!他是他,你是你。孙和平说:是,这厮现在做大了,都成系了!钱建国道:这我正要说,你得去找他,他要能从系里拿几个亿给咱,咱就不会破产了。和平,市里让咱破产的意图很明确,戳不住,北机的历史就结束了,你就是末代厂长,这个百年老厂就得在你手上完蛋,你就是历史罪人!说罢,觉得有些不妥,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还有我,我也罪不容赦!孙和平一声长叹,老书记,你可真是疼我,把最后的大好机会留给了我。
北机厂后面有一大洼地,长年积水,芦苇丛生,状如小湖。洼地与厂院后墙之间是工人宿舍,有几栋老楼,一片平房。暴雨季节,洼地涨水,宿舍区便有漫水风险。条件好的职工陆续搬离,住进了市区新房。钱建国的家却仍在老平房,既是以身作则,也因为平房带个小院子,接地气。孙和平家离钱家不远,在洼地边上,也有个小院。孙和平的父亲和钱建国是师兄弟,一次事故因公去世。嗣后,钱建国常帮衬孙家孤儿寡母。大前年孙和平母亲也走了,老房子就空下了。每每从孙家老房子门前走过,钱建国眼前总会浮现出许多旧年情景。
钱建国说:那还愣着干啥呀?走吧,找刘必定去,我都和他约好了。孙和平却道:我不去!我不求他,我丢不起这脸!钱建国说:命重要还是脸重要?百年老厂马上要没命了,你还脸呢!田野和车在楼下等着了!走,走,快走,有话咱路上说!现在救急如救火……
钱建国说:当驴有啥不好?驴干重活,那是很有奉献精神的!和平啊,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北机的孩子,从小在厂院里爬树揭瓦掏鸟蛋,我就不信你这个北机的孩子,能眼睁睁看着北机破产……
推出孙和平,对钱建国来说也属无奈之举。龙飞副书记一直想接他的班,可一听到试点破产的消息,立马溜号,通过自己当组织部部长的姐夫,火速调到市综合服务局当了副局长。孙和平的汉大同学刘必定倒是人才,当副厂长时分管财务,北机的日子还过得下去。可人家春江水暖鸭先知,趁改革开放的东风早早辞职下海,成了先富起来的幸运儿。还有谁?常务副厂长田野是个老实人,可没主见,缺魄力,见了困难绕着走,只能做副手……蜀中无大将,也只有这个孙和平了。
这话打动了孙和平。钱建国注意到,孙和平怔了一下,终于拿起任命文件看了起来。钱建国心头一热,有一种要流泪的感觉。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北机厂要靠当年一个顽皮的小子来挽救了,往事如潮在胸间翻腾。其实,他也知道,孙和平有一颗不安分的心,一直渴望在北机厂大展身手,只是他一直没给他这个机会。六年前,为和刘必定争夺人才,他才提孙和平当了副厂长,却没给孙和平实际舞台。结果孙和平主动请缨到海外搞贸易,才有了今天这个北机国际贸易公司。
没想到多年之后,这个熊孩子长大了,成了决定北机命运的人物。
对孙和平的任命当天下午宣布。孙和平在会上简单表了个态,说是一个百年老厂不能这么散摊子,所以他应召回来了。回来是听从组织召唤,但能不能干好这个厂长,心里没有底。他现在能说的就一句话,就是努力工作,无私奉献。钱建国很满意,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水洼是孩子们的禁地。曾有小学生暑假玩水,沉溺湖底。事件发生后,学校家长无不严加管制,三令五申不许孩子们下水。孙和平偏爱游泳,离开大人目光便一头扎进大洼。这就不可饶恕了,钱建国被孙母请到孙家,代行父权。钱建国就拧着熊孩子的耳朵严厉训斥……
散会后,孙和平有些迷糊,我这就厂长了?钱建国说:是啊,你还怀疑?孙和平说:可是,市委组织部没来人,连个干事都没来。钱建国知道孙和平心里想的啥,组织部来不来人那么重要吗?你小子是要当官,还是要做事?再说文件给你看了,你和我一样正处级……
厂院东角有一棵百年老槐树,据说是北机的创始人马彼德亲手栽下的。树皮皴裂,枝干苍劲,洒下大半亩的绿荫。孙和平经常爬到树上摸喜鹊窝掏鸟蛋。有一次,不慎踩断枯枝,摔在地上背过气去。幸亏有人路过及时发现,把猴小子背到厂医务室救治,才没出啥大事。
孙和平急了,不是,我实在是有困难啊,真的。上楼进了他办公室,孙和平反手关上门,苦着脸说:老书记,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老婆郑美丽和我离婚了!我长年在东南亚出差,她独自一人带孩子,人家不干了。钱建国一听就笑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郑美丽和我说了,孩子她带到七岁,下面是你的事了,她要到美国留学。这不,你女儿玲玲都在我家好几天了,你婶给带着,我都没和你说!
孙和平小时候瘦得像只猴,调皮得也像个猴,经常领着一帮熊孩子在厂区乱跑乱窜,门卫师傅赶也赶不走,老鹰捉小鸡似的跟在后面追。有时候饿了,就钻进食堂偷吃馒头。调皮啊,一大笼馒头,每只咬上一口,气得食堂阿姨要扒他的皮,事务长却呵呵笑着把他放了。人是放了,但食堂没法再卖的那一笼馒头全打包卖给了他们老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