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入口的房间(第1 / 2页)
经过法医验尸,得知凶案约发生在凌晨三点,但行凶的理由暧昧不明。初代的起居间并没有被翻动的迹像,柜子等家具也没有任何异状,仔细调查之后,初代的母亲发现少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初代总是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面装着刚领到的薪水。母亲说,由于前一晚初代和她起了小口角,没机会把薪水从袋子里拿出来,那东西应该一直摆在初代的桌上才对。
“在家里。你也去过吧?听说完全不知道凶手是谁,真是太不幸了。”
如果只从这一点判断,这宗命案一定是某人——八成是夜盗之类——潜入初代的起居室,试图偷走一开始就盯上了装着薪水的手提包,此时初代醒来,大概是发出叫声还是怎样,窃贼惊慌之下,便用手上的短刀刺杀初代,而后带着手提包逃走了。这样的推测是合理的。虽然难以解释母亲没有听见响声这一点,不过就像前面说过的,初代的寝室和母亲的寝室隔着点儿距离,母亲耳背,当晚又特别疲累,睡得很熟,难怪没有注意到声响。此外,也可能是因为凶手迅速刺中初代的要害,她没有机会出声喊叫。
车子开动之后,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沙哑地问出这个问题。
读者想必十分纳闷,为什么我要如此详细地描述这么寻常的盗窃薪水事件?没错,上述的事实十分寻常,但整个案件绝不寻常。老实说,我还没有向读者透露不寻常的要素。因为事情是有先后顺序的。
啊,我似乎过分沉溺于过往的回忆了。这本书的目的并不是叙述这样的悲伤。读者啊,请原谅我这一连串的唠叨。
六榻榻米大的里间里,初代已经变成一具尸体,安静地躺在那儿。她全身覆盖着白布,尸体前面摆了一张同样覆盖着白布的小茶几,上头点着小蜡烛和线香。和我仅有一面之缘的初代小个子母亲,正哭倒在初代的枕边。一旁,据说是她小叔的人板着一张脸坐着。我在K氏之后向母亲致哀,在小几前鞠了一躬,靠到死者旁边,轻轻掀开白布,看初代的脸。听说初代被人一刀刺入心脏毙命,她的表情没透露出半点儿痛苦,反而安详得像在微笑。她闭着眼睛,生前就不怎么红润的脸颊现在更是犹如白蜡般苍白。胸口就像她生前绑和服腰带那样,缠着厚厚的绷带,因此看不出伤口。我看着她这个模样,想起短短十三四个小时前,在新桥的鸡肉料理店里,在我对面欢笑的初代,我的心脏仿佛突然得了急病似的,胸口深处一阵抽痛。那一刹那,我听到一阵细不可闻的滴答声,我在死者的枕边掉下了一串眼泪。
当时,在现场的我和K氏后来还被叫到警署,询问初代日常生活的情形。综合打听到的线索,以及向初代的母亲及附近居民打听来的消息,这场令人悲痛的杀人事件,大致经过如下:
我们抵达的时候,验尸等勘验工作已经结束,警方正对邻居进行查访。初代家的格子门前,有一名制服巡查<sup></sup>像个守卫似的挡在那儿,K氏和我拿出S.K商社的名片,他便让我们进去了。
初代的母亲在当日前一晚,为了商量女儿的婚事,前往位于品川的小叔家,由于两家相隔颇远,她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深夜一点。关好门窗之后,她和醒来的女儿聊了一会儿,便回到自己的寝室——由玄关改造而成的四个半榻榻米大的房间——躺下。我在这里说明一下初代家的格局:刚才说的玄关四个半榻榻米大的房间,连接里面一间六榻榻米大的饭厅,饭厅是一间横向长形的房间,可以通到六榻榻米大的里间和三榻榻米大的厨房。六榻榻米大的里间是客厅兼初代的起居室,由于初代外出工作承担起家里的生计,因此给了她条件最好的房间。玄关的四个半榻榻米大空间面南,冬天日照良好,夏天凉爽,明亮又舒适,一开始母亲把它当成起居间,在那儿做针线活。中间的饭厅虽然宽敞,但一道纸门隔出一个厨房,光线进不来,既阴暗又潮湿,母亲不喜欢那儿,最后干脆决定把玄关房间当寝室。我会如此详尽地交代这个家的格局,是因为这使得初代横死事件变得极为不可思议。顺道说明另一个使得事件变得复杂的要素——初代的母亲耳背。当晚她晚睡,还发生过令她心情激动的事,这使得她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着后就睡得极熟,直到早上六点左右醒来之前,都浑然不觉,就算家里有什么声响,她也完全没有听见。
“是在哪里,被谁杀的?”
那么,这不寻常的部分是什么?首先,为什么薪水被小偷连巧克力盒都一起偷走?母亲发现的两项遗失物品,另外一项就是巧克力盒。听到巧克力,我想起来了。前一晚我们在银座散步时,因为我知道初代喜欢巧克力,便和她走进一家点心店,买了三盒仿佛在展示柜中向我们招手、缀着犹如璀璨宝石花纹的美丽盒装巧克力给她。那盒子又圆又扁,约手掌大小,上头的装饰非常美丽,比起里面装的巧克力,我更中意那盒子,所以才选了它。初代的枕边掉落了几张锡箔纸,一定是她昨晚睡觉前吃了几颗巧克力。凶残的凶手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出于怎样的闲情逸致,才会拿走那种换算成金钱不值一圆的糖果呢?会不会是母亲记错了?还是收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过我们寻遍了整幢屋子,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美丽的盒子。不过,区区一个巧克力盒,就算丢失了也不值一提。这宗杀人命案的不可思议之处,是在更外围的地方。
我什么都思考不了,只是机械性地回答。我向同事稍作说明之后(S.K商社的制度非常自由),便和K氏一起上了轿车。
窃贼究竟是从哪里潜入,又是从哪儿逃出去的呢?首先,正常来说,这个屋子有三个出入口。第一个是正面的格子门,再者是后面两片推拉式的后门,最后是初代房间的檐廊。除此之外,就都是墙壁或封闭的十分严实的格子窗。这三个出入口在前一晚就已经十分小心地锁上了。檐廊的门每一道都有插销,没办法从中间打开一扇。换句话说,小偷绝对不可能从正常的出入口进入。这一点不仅有母亲作证,最初听见叫声而赶到现场的五六名邻居也认同这一点。因为当天早上他们想进入初代家,就像诸位读者已知道的,不管是正门还是后门都从里面上了锁,怎么都打不开。此外,他们进入初代的房间时,为了让光线照进屋子里,两三个人帮着一起推开檐廊的雨户,在此之前雨户也是完全锁上的。这么一来,只能推测窃贼是从这三个出入口以外的地方潜入又逃出的,但哪里有这样的通道呢?
初代的家在巢鸭宫仲一条说不清是马路还是巷弄的小路上,周围的小商家和民宅一户接着一户,在这些看起来较为高耸的建筑中间那两栋屋顶很低的平房——初代家及隔壁的旧货店就特别显眼,远远就可以一眼认出来。初代与她的养母在那栋只有三四个房间的小屋子里过着相依为命的生活。
母亲六点醒来之后,像往常一样,开门前先去厨房,在炉灶前生火,接着因为她心有挂碍,便打开饭厅的纸门,走向初代的寝室,从雨户<sup></sup>的隙缝透进来的光线和书桌上开着的台灯,使得她一眼就看清了房间里的情况。被子掀起,仰卧的初代胸口染满鲜红,上面插着一把白柄的小短刀。没有格斗的迹象,也不见任何痛苦的神色,初代一副因为有点热而拉开被子的姿势,静静地死去了。歹徒的手法老练,只一刀就刺穿了心脏,初代甚至来不及诉说痛苦。
创痛太过剧烈时,人有时候不会哭泣,反而会露出让人莫名其妙的笑容。就像悲伤,当悲伤太沉重时,人们会忘了流泪,甚至连感受悲伤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经过相当时日以后,才能真正体会。我的情况正是如此,无论是在车上,还是到了初代家,哪怕眼前出现初代的遗体,我都仿佛事不关己,就像一般的吊唁客般,茫然机械地行动。
母亲因为惊吓过度,瘫坐在原地,连呼:“来人啊、来人啊!”她耳背,平时说话就很大声,此时更是全力呼喊,立刻惊动了只有一墙之隔的邻家。接着就是一场混乱,不一会儿就有五六个邻居闻声而来,他们想进来,可是大门却锁着,没办法进到屋子里面。外面的人大声呼叫着:“阿婆,快开门啊!”敲门敲个不停,还有人急得绕到后门去,但后门也锁着,打不开。半晌之后,母亲一边道歉一边解释说她吓得神志不清,这才打开了门锁,人们总算进到屋内,得知发生了可怕的杀人命案。邻居帮忙报了警,接着派人通知母亲的小叔什么的,整条街的邻居都被动员了起来。像一墙之隔邻居的旧货店店面,借用那位上了年纪的老板的话,完全成了“丧礼的休息处”。这条街原本就小,每一户人家又至少有两三个人跑来观看,更显得骚乱异常。
心地善良的K氏回答得十分冷静客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