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收据(第2 / 4页)
“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一个疑难问题尚未解决。就是我一开始提到过的,从死者怀里发现的那封遗书。因为经过仔细辨认,发现那上面的字,确实出自博士夫人亲笔,这一点毫无疑问。夫人为什么会写出这种言不由衷的遗书呢?对于黑田刑警来说,这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难关。他自己也说过,这件事曾让他大伤脑筋。然而,在他费尽心机之后,终于发现了几张皱巴巴的用来练字的废纸。也就是说,富田博士曾在废纸上临摹过夫人的笔迹。其中有一张是夫人在外出旅行时写给富田博士的信,凶手正是以此为‘字帖’来练习妻子的笔迹。真可谓是处心积虑。据说那些废纸都是黑田刑警在富田博士书房的字纸篓里发现的。
以上,我已经列举出我所有的证据。敏锐的读者想必已经能大致猜出我下面所要说的话。然而,尽管对于这部分读者而言以下结论或许将成为蛇足,可我还是必须陈述一下。
“所谓内情是这样的,估计你也知道吧,富田博士是已故的富田老博士的上门女婿。也就是说,他夫人是个招婿入赘的任性女人,既患有肺结核之痼疾,脸蛋也长得不怎样,更何况还患有严重的歇斯底里症。谁都能想象得出,他们的夫妻关系是不可能好的。事实上富田博士也确实在外面金屋藏娇,对一个艺伎出身的女人宠爱有加。当然了,我个人以为,这些事情对于博士的存在价值分毫无损。妻子患有歇斯底里症,往往会让其丈夫发疯抓狂。就富田博士而言,则是使夫妻关系越来越糟,直至最后酿成如此惨祸。这样的推理,应该也合情合理吧。
当天回家后,我并未形成任何意见。对于上文所列三点,也并未加以深入考虑。在此,我是为了引起读者的注意,才故意记述得如此清晰明了,其实我当天在现场,并未做如此周详的考虑。而是在第二天、第三天,读了每日的报纸后,得知我崇敬的富田博士已被当作嫌疑犯带走,甚至是在读到了黑田刑警的破案经验后,我才基于本文开头所述之常识,认为黑田刑警的侦探必定有误。当时,我也结合了当天目击的诸场景来加以考虑,仍有若干不解之谜。故又于今日造访了富田博士家,询问了其家里人诸多问题后,总算探明了本案的真相。
“要是细说的话,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无关紧要的地方我就跳过去吧。总之,黑田刑警在费尽心机调查过脚印之后,又在富田博士里屋的檐廊下面,找到一双与那问题脚印相符合的平口皮鞋。不幸的是,经过用人的辨认,这正是那位知名学者平日里常穿的皮鞋。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小证据。譬如,用人们的房间与博士夫妻的房间相距很远;当天夜里,用人们——两个都是女的,睡得死沉,直到早上外面都嚷嚷开了,才醒过来,对于夜里所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知道;富田博士本人,当天却是十分难得地在自己家里过夜。此外,博士家的内情,似乎也在给脚印的证据背书。
“嗨,怎么说呢,也就是个小说家而已吧。”
于是,我便搬开了重达五六贯目<sup><a id="noteref_117" href="#footnote_117">[117]</a></sup>的石块,捡起了这张几因雨淋而损坏的纸片,发现这是一张PL商会所开出的收据。这一意外发现,极大地激发了我好奇心。
“虽说你看到了现场,对这个案子十分感兴趣,可还真没想到你调查得这么详细。可要说起来,那个叫黑田的刑警,真是聪明绝顶,简直和警察的形象有点不相符了。”
至此,我们可知黑田刑警于现场踏勘时,遗漏了三点:
说完之后,左右田端起跟前的杯子,一口喝了个精光。
下面,我按照先后顺序,逐一记述我的推理过程。
“难道被火车碾死的人,是穿着男式皮鞋跑到铁轨上去的吗?要不然,就是由符合此脚印的人将夫人抱到了铁轨上,两者必居其一。当然了,前者的推断其实是不太可能的,而后一种的可能性应该比较大。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该脚印还有一个极其微妙的特征,就是脚后跟部分吃入地面非常深。无论观察该类脚印中的哪一个,都具有同样明显的特征,这就是持有重物行走的明确证据。黑田刑警的判断是:重物的重量导致脚后跟吃入地面更深。关于这一点,黑田在八卦小报上大吹大擂,说什么人的脚印能传递给我们许多信息。譬如说,怎样的脚印,是跛子留下的;怎样的脚印,是瞎子留下的;怎样的脚印,是孕妇留下的……大肆鼓吹其‘脚印侦探法’。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读一读昨天的八卦小报。
如前所述,推理的出发点,就是那张PL商会所出具的收据。这张收据,是在案发前夜,估计是半夜时分,从快车车窗里掉出来的。可是,它为什么会被压在重达五六贯目的石块下面呢?这就是我第一个着眼点。唯一的可能,是有人在列车驶过之后,将该石块搬到了PL商会收据所掉落的地方。因为从其所在位置看,该石块不可能是从铁轨上,或是从经过此处运载石块的无盖卡车上掉落的——那么,它是从哪里搬来的呢?由于它十分沉重,也不可能是从很远处搬来的。结果,仅从其楔形的形状,便可判定是博士家屋后那些为了砌筑下水沟而堆放着的,众多石块中的一块。
“接下来,黑田刑警就重点调查了从富田博士家到铁轨之间来回往复的脚印。发现总共有四种。第一种,是刚才讲的,身份不明的脚印;第二种,是走到现场的,富田博士穿的光板木屐的脚印;第三和第四种,是富田博士家用人的脚印。仅此而已,并未发现被碾死者从家里走到铁轨处的脚印。想来那应该是较小的,穿着布袜踩出来的脚印,可就是哪儿也找不到。
也就是说,自夜半至凌晨碾压事件被发现的时间段中,有人将石块从博士家屋后搬到了碾压处。如此,地上必然会留下其脚印。又由于前一夜所下的小雨,到夜半时分已经停了,所以其脚印是不可能被雨水冲刷掉的。然而,此脚印,正如聪明的黑田刑警所调查的那样,只可能是除了早上现场所在人员以外的,“凶手的脚印”。于是就必然得出,搬运石块之人,即是“凶手”的结论。当时,我也曾为如何给“凶手”赋予搬运石块的原因而绞尽脑汁。可当我终于发现他如何巧妙地运用障眼法之后,便不禁为此大吃一惊。
其中之一,便是我偶然捡到的PL商会所开收据。除此之外,黑田刑警仍有两处确凿无疑的疏漏。然而,即便是这枚收据,倘若黑田刑警的观察足够仔细,或许我便不会以那样的偶然方式加以发现了。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一眼就可看出,将该纸片压在底下的石块,是堆放于博士家屋后砌了一半的下水沟旁的众多石块中的一块。换言之,唯独这块石块,被人搬放至离屋子较远的铁轨旁。而对于警觉程度高于黑田刑警者而言,这块石块本身便提示着某种意义。不仅如此,我当时还将此收据出示给正在现场踏勘的一位警员看了。而对方非但毫不领情,反说我妨碍公务,要我“滚一边去!”。时至今日,我依然能在众多警员中将他辨认出来。
“由此,富田博士被警察带走,黑田清太郎大出风头,报社记者有了意外的收获,学界则爆出了天大的丑闻。正如你所说的那样,社会上已传得沸沸扬扬。也难怪,这确实是一个离奇曲折、极富戏剧性的案子。”
第二点,关于凶手的脚印。即只有凶手从博士家后门到铁轨处的脚印,并没有从铁轨处回到博士家的脚印。关于这一点,黑田刑警是如何解释的呢?我不得而知——心不在焉的记者们居然对如此重大的疑点毫无报道。估计他以为凶手将受害者放在铁轨上后,出于某种考虑,自己沿着铁轨走上一段,然后绕远路回家的吧。事实上,只要稍稍绕远一些,也确实能找到可以不留下脚印而回到博士家的路——但在博士家里发现了与脚印相符合的平口皮鞋后,纵使没发现回家的脚印,黑田刑警也以为获得了凶手已经回家的证据了吧。如此考虑,似乎也合情合理,可细究起来,是否仍有些不自然之处呢?
“黑田刑警由此而得出的结论是:富田博士想要清除平日里的眼中钉、肉中刺;爱情道路上的绊脚石,难以忍受的歇斯底里狂——也就是他的夫人。并且要以丝毫无损其博士名声的方式来加以实施。于是,他便处心积虑,以服药为名让夫人喝下了某种毒药。毒死夫人之后,他就穿着那双平口皮鞋,扛着夫人出后门,将她放到了铁轨上。随即又在她怀里塞入那封早就预备好的、煞有介事的遗书。等到被人发现遭受火车碾压后,这个大胆的凶手再故作惊慌地跑到现场,整个过程就是这样。为什么富田博士不提出离婚而要行此险道呢?某报纸对此做了如下解释——估计是记者自己的理解。一共有两条:第一是不忍辜负已故老博士的情谊,唯恐人言可畏;第二,对于心狠手辣的富田博士来说,这一条可能是最主要的理由,那就是他还觊觎着博士夫人从父母那里所继承的,并不庞大的财产。
第三点则是大部分人都没注意到的,甚至部分看到的人都没有太在意的证据。那就是一条狗的脚印。现场布满了狗的脚印,尤其明显的是,有一行狗脚印与凶手的脚印相平行。那么我又是怎么注意到的呢?因为该狗出现在被碾死者的附近,且其脚印消失在博士家的后门口,则多半可将其判断为死者的爱犬。然而,它却并未出现在人们聚集处,就是这一点让我感到了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