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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 忠县(第2 / 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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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八月的一个大太阳天,有人捎来口信:大舅接到二姐代母亲写来的信和路费钱,让幺姨送我回重庆上学。那一天我把村子跑了一个遍,最后我抱着表姨哭起来,表姨说,“乖女,你妈啷个会不要你。我就一直不信这点。”她也哭了,说真舍不得我离开,但是她为我能回重庆大城市而高兴。

我在幺姨那儿住了很久,有天表姨来幺姨家,说是有事耽搁,不然早就来接我了。她生得白净,不像风吹日晒的农妇,头发在脑后绾得整整齐齐,穿得也干净。总之,我当时一下就被她的端正模样吸引住了。幺姨舍不得我走,但表姨态度很坚决,说以前我母亲在乡下时与她最要好,现在母亲把她的幺姑娘送到乡下来,能不管吗?不过她们在屋里商量了一天,最后达成协议,我先去她那里,然后再回来。

她和表姨父把我送回关口,那天傍晚幺姨也赶来了,她们一人拿出一只红布鞋,扎得结结实实,幺姨做的右脚上还绣了两朵小小的豌豆花。她们让我伸出脚来试,大了一些,说是要这样,我脚长得快,上二年级还能穿。不过幺姨说不全是她做的,因为她眼睛不好,二舅妈也扎了几针。

那天遇见一条大花蛇,我吓坏了,幺姨竟和那蛇对视,而且拾了一颗石子,抛上半空,嘴里念念有词。那蛇身子伸得很高,但费劲地弯过脑袋去看那石子,最后整个身体垮倒在地上,一溜烟不见了。我从惊吓中缓过劲来,问幺姨怎么一回事。她说,遇见那种蛇,就要比高矮,若抛出的石子高到连蛇抬起头都看不见,蛇就会饶了我们。

我问怎么一直不知她们在为我做鞋子呢?

那时每天我和当地孩子一样去山上拾柴和打猪草剁猪草。每天吃晚饭很早,每家每户如此,为了省煤油灯,有时农田活忙了,吃饭晚了,就烧着麦桔杆和枯草,取炉火照明洗菜做事。往往一屋子都是烟,熏得人直咳嗽。

问她什么东西。她笑笑,说你是小娃儿,你不懂,有一天你懂了,表姨再讲给你听。

晚上一盏小油灯早早就吹熄。

她说有些东西丢不下。

第二年清明节很快就到了,我们几家人到关口后山给外公外婆上坟。一路上扔野菜团子,说是打恶狗饼,每人头上系根白布条,表示孝敬,祖宗保佑着,凡有厄运来临,必先显灵,让后辈逃脱。他们剪了好些纸人纸马纸牛羊,还糊纸房子纸床,在坟前烧掉,说是这样亲人在阴间可享受。

幺姨坐下没一会儿,拉着我的手就落泪,我没有办法让她停,就跟着她哭,我哭的是自己被重庆城里的母亲抛弃,一辈子就留在这偏远的农村。我一哭,幺姨就停住哭,带我到小河沟去捉螃蟹。

她们说心里有这个预感,她们去神坎许了愿的,这样穿鞋的人才会一路平安,红色也是图个吉利,能走到天边,越远命就跟以前不同,起码比她们的命好。

有一天幺姨来关口接我,她离得比较近,翻过两座山越过三条溪沟就到了。幺姨长得不像母亲,五官较小,眯眯眼,个子也小。她没有儿女,丈夫在煤矿挖煤,经济情况比舅舅们好一些,可是她天天提心吊胆,害怕丈夫被炸死,因为这小煤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塌方、瓦斯爆炸事件,死人是经营小煤矿预算的一部分。

一群女人在大舅屋子里闹嚷嚷时,二舅把我叫出来,偷偷塞给我十块钱,我知道十块钱是个大数字,我手中从来没有捏过钱,所以说什么也不要。但是一向好脾气的二舅说,你不要,等一会儿就把你捆在屋里,不让你走。

那些看稀奇的村里人失望极了:屋子里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满头黄毛,眼睛充满恐惧,而且半天都不说一句话,也没有笑脸,穿得几乎和他们一样破旧。也拿不出任何礼包,连农村人走亲戚,都要带自家做的麻花或红糖。可我什么也没有带,母亲只想把我从她身边赶走,完全没有想到这些细节。那些人很快就散了。当晚我和小姐姐一起睡。

我问她为什么不走呢?

上完坟回来,我留在二舅家,他说要带我去大石寨。我以为是村子里的石寨,说我自己就去得。二舅说,村里的是小石寨,江边有大石寨,川江上下都有名,就在江边山崖边上,有十二层,高入云里。可是二舅给春耕累得病倒了,二舅妈就让村里一个远房亲戚把我送到表姨家。表姨说没去好,因为那个地方早就被“闹革命,破四旧”的知青封了,里面的菩萨早就被砸得稀烂。

她说很后悔,当初应该跟我母亲一起跑到重庆,哪怕做纱妹,也比在农村强。

那个夏天结束的时候,表姨就在把家里把碎布收集起来,用面粉做浆糊,抹在碎布上,做布壳,她将布壳剪下修鞋样,每天吃饭前趁着天光扎几针。

表姨那儿很远,在长江边的丰都鬼城附近。我们走了一天山路,她走路不快,因为她说小时家里对她期望太高,要嫁个好人家,就缠了脚。她实在受不了,就悄悄放脚,被家里发现,狠狠打了一顿,重新缠脚,但又被她放了。这么折腾过几次,那双脚就不成样子了。我们一路说着话,等到她家天就黑尽了。表姨是第一个打开我话匣子的人,她喜欢问我,我也喜欢问她,关于重庆城里的事,她最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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