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与石之歌 我做矿工那些年(第3 / 10页)
(12)老徐砸齿:那痛不可言的血光之灾
海峰哈哈大笑,说:“过段时间你们就知道了。”半个多月后的中班,一个苗条文静的高个女孩,陪着海峰来上班了。空闲时班组人员轮番上阵,为海峰吹牛,顺便摸底。最后的结论是,这个做裁缝的女孩是个贤妻良母。让海峰千万不要错过。不久后,为了和这个叫巧芬的女孩结婚,海峰参加了厂里的集资建房。当时的条件非常优惠,一套八十平米的房子只要两万元,而且还不用首付,只要按月扣工资,差不多海峰的工资扣上个五年,就齐活了。二零一六年时,海峰将住了二十来年的房子卖了八十万,又买了一百二十平的新房。
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老徐在包装岗位上受重伤,那种伤听着就痛,看着更是痛不可言!
别以为航车是固定距离就不会出轨,冬夜天冷,有时铁轨上都会结上冰,航车左右转向变换太快时,就会发出尖利瘆人的声音,整架航车左右摆震,人在箱内,仿佛随时就要旋转飞落。半空挥摆的铁钩就更危险了,本地著名的赛车手、也是韩寒的好友阿朗(贺岁片《飞驰人生》中有他的镜头),就是在一次比赛中意外被挂钩砸中额头而英年早逝的。每袋矿粉生产的间格大概是五分钟,觉得冷时,我就在上面挥拳跺脚,顿时有矿粉纷纷震落,如撒下一层雪粉。在下面做包装的海峰听到动静,都会躲到一边,生怕我连着航车厢一起砸到他身上。
秋夜九点后,如果你来到浮选厂过滤包装车间,你会有些害怕。上面的球磨、破碎车间声响隆隆,如天雷滚滚,而这里一袋袋硕大的矿粉,堆得六米多高,如沉默的巨兽,让人不由自主产生压仰感。灯光幽暗、空无一人的车间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后来海峰给我出了个主意,不是怕冷吗?那就带点红糖、黄酒再来点生姜,煮酒暖身最好。航车车厢里是有电源的。之后每到上夜班,我都会带一斤黄酒、生姜、炒花生米和一只电热壶,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酒驾,至少那些年的浮选厂航车驾驶员好像都是这样干的。没被北风虐得瑟瑟发抖的人,是无法体会电热壶中沸腾而出的酒香有多么喜人。
(7)爱晒月亮的庞大师:吃糖扎嘴后横财到手
一口暖暖的生姜酒落肚,体内似乎冒出了春的生机,啥都蠢蠢欲动。热胀的感觉,从脚底到手指到脸,爽得很。印象最深的那个晚上,我重温经典武侠以佐酒。那是一套五卷的《天龙八部》,看到乔峰在聚贤庄浴血大战时,夜空中寒风如刀,姜酒在体内发热,红脸若烫,我一口气干了半壶酒,只觉酣畅淋漓、热血沸腾,忍不住仰天长啸!吓得底下的海峰以为出了什么状况,赶紧抬头,问我有什么事。我沉浸书中,懒得搭理他。没过多久,我却听到了他的长啸,有气无力的。酒意上涌血如烧,我向下大喝一声:鬼叫个啥?那气势,张翼德喝断长板桥也不过如此。海峰仰天再吼,这次倒是中气十足,但夹杂着强烈的气急败坏:“满了,快吊走!”我起身一看,原来矿粉两袋都快满了,海峰分明已叫了我不止一次,我赶紧放下酒壶,开始干活。
一刹那间,我的心凉了,看来是要带着个电灯泡去看电影了。当时没有网络,除了书店和录像室,就是电影院了。录像室里的电影虽然更新更精彩,却不太适合带着女孩子去看。首先环境不好,充斥着各种异味,脚臭、汗味、烟味、脏东西也四下丢弃着,其次里面人员复杂,各种纹身的、奇装异服的都有,更重要的是,有些录像厅挂羊头卖狗,外面的广告牌上写着的是正常的电影片名,里面放的却是三级或带色片。
按照秘籍的记载,我们先找了些锈迹斑斑的铁钉,放入大号可乐瓶,倒上陈醋。过了半月,把混杂着铁锈的陈醋倒出来,每次拍打沙袋前后,都要用它涂抹双掌的每一处,美其名曰护手神醋,这醋一上手,手的颜色也变得铁黄铁黄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得了严重黄疸。
休息日的下午五点半,我站在人头涌涌的电影院门口,眼见十分钟后就要开播,小宛却还没来。后来我还是先看见了八字胡的唐千里,再看见小宛的。我已忘了那次看的是什么电影,只记得我想坐在中间的位子,隔开小宛和唐千里,却被小宛抢了个先。然后看到半途时,我无意中发现,他们手拉手,还是十指相扣的那种。我早该看出来的,当时小宛向唐千里贴耳朵举动的熟捻度,绝对比过滤出来的特级矿粉还高,唐千里和小宛绝对是恋人。我本以为要带着个电灯泡去看电影,没曾想我才是那个最亮的电灯泡。
我们在厂里上班,有空就去站桩、排打、对练。某天,小施弄来了港版的顾汝章铁砂掌秘籍,说是花了百元大钞买来的,这引起了我们极大的兴趣。一掌拍出,十块砖变为碎末,这样的功夫谁不想学?
(11)美女徒弟走了,我在半空中喝酒长啸
和旭刚最熟悉的除了老徐,就是和我们一起进来的徐祥,毕竟做球磨的,离破碎的最近了。徐祥很瘦却也很高,整个浮选厂中,大概只有保卫科的一米九的大强比他高。酷爱看书的他,戴着比啤酒瓶底还厚的近视眼镜,有一千两百度,堪称全厂第一、无人能及,有一次眼镜掉地,毫不夸张地说,就是睁眼瞎,走路都要双手在前,在空气中比划,蹲在地上摸索了半天,还是找不到。后来不是老徐帮着找到,估计下班时,他都下不了车间楼梯,更别说回家了。徐祥视力虽然这么差,最喜欢的却是打乒乓球。之后厂里举行运动大赛,乒乓球项目中,在实验室几位美女的关注下,徐祥居然力压群雄,夺得了冠军,小施亚军,而我只得了第3名。这让我颇为不服气,我问他怎么眼睛这么差,却能打好乒乓球?他的回答让我无语:“打球,手到比眼到更重要。”在接下去的围棋比赛中,我又遇上了他。我执黑先行,下到中盘时,黑白子交缠厮杀,最终我以屠杀白方大龙的方式,报了乒乓球的一箭之仇。徐祥和旭刚有时会一起下来吃饭,远远望去,一高一低构成了最萌身高差。
寒冷并不是航车驾驶员最怕的事,我们最怕的是停电,当航车开到半路,突如其来的停电就把我们固定在了半空,其他岗位的同事都在地上,一见全厂漆黑,二话不说就躲到寝室里睡觉或点起蜡烛打扑克。就剩下我在黑暗的六米高空,爬到航车顶上,然后顺着仅有四十厘米宽的大梁走钢丝一般,朝铁梯那边一步一步摸索前进。四十多米的大梁,看去仅比地面稍微黑一点,我站直身子,双手摸着大梁上面两米高的横梁,固定住自己的方向,没有这横梁,几乎百分百要在黑暗中踏空,或被大梁中间的铁轨绊倒,直接摔落六米之下的地面。我心跳加快,再也感觉不到冷,心神全在双手和双脚上。好不容易到了铁梯,已是一身冷汗。厂里曾有开航车的同事,在停电时爬大梁踏空的事例,万幸的是他摔向了里面,掉在矿粉堆里,吓个半死,却安然无恙。
破碎车间在浮选厂的最高处,也是噪音最大的地方,所以在厂里几个月了,我也很少上去。直到那天,我在食堂里看见一个陌生的矮个子,我问海峰那是谁,这才知道他是我们第三班组的破碎工旭刚。虽然名字很阳刚,但旭刚却长得很瘦弱,一米六的个子,蓬乱的短发,鼻子下茸茸的黒须,让他看起来像个小老头儿。他是个很腼腆的人,我和他说话,基本就是我在独聊,说上好几句,才能听到一声“嗯”或简单的两个字。吃完饭后,他就自顾走了。老徐说他独来独往惯了,在那破碎的地呆久了,都不说话了。旭刚是个临时工,家境困难,姐姐外嫁,父母身体不太好,靠他一人撑着,所以很多时候,旭刚都不下来到食堂吃饭,只在山顶吃些自带的食物,这样省钱。之所以我师傅银红要下岗,而同样是临时工的旭刚还继续在岗,一是因为车间主任老李和旭刚是同村人,可怜他帮助他,另外的原因是破碎工序环境最差,噪音和灰尘也最厉害,是容易得矽肺病的地方,工资也并不高,新进入厂的我们,都尽量避开这个岗位,所以四个做破碎的都是临时工。
1993年冬天的一个中班,海峰有事请假,老徐代他做包装,却受了重伤,也因此老徐离开了浮选厂。
(6)多才的高个和沉默的矮个
中国武术热从八十年代一直延续到九零年代,当时的我曾和庞卫骑着自行车,驱驰百里,拜访名家高手。别问为什么不坐车?我们都是晕车党!最短的记录是坐三里路的车,就吐了。当然对功夫的渴望,也能超越对晕车的害怕。我曾独自坐车到隔壁省的山村,拜访一位格斗高手,甚至还在老林中住了一晚,第二天看上去就比之前膀大腰圆了些,偷偷告诉你,那是被山里蚊子叮肿的。
两个多月后,唐千里和小宛回到了四川。那场尴尬的电影后,我和他们保持了适当的距离,临别时,他们让我有空到四川涪陵找他们玩,我口中应着,心中却知道自己是不会去的。
庞大师是我们对同事庞卫的尊称。庞卫是我中学时隔壁班的同学,喜欢气功、佛道文化和神秘学!到浮选厂后,有空就站桩。我和小施本来就喜欢练武,自然和他臭味相投,一拍即合。本来还想把海峰和老徐也发展进来,达到人人有功练的目的。但对于他二人来说,显然打扑克赌博、喝酒吹牛比练武更有吸引力。我们仨找了好几天,才在离车间不远处,找了个稳风山坳,作为我们的练功宝地。这里地面平齐,有大树绿竹,日月通照,每个上班的早晚,我们都会在此吸收日月精华,早上晒太阳,晚上晒月亮、晒星光,偶尔也会喂蚊子。
紧接着,厂里的备用生产线路,也因太过老旧,停产检修了。我被调到新线路开航车。航车就是起重机,浮选厂所用的起重机是行动式的,整架航车架落在高六米、相距二十多米的两根大梁上,可以横向左右移动,航车上有个三十来斤的大铁钩,可以上下前后的移动。每当过滤的矿粉包装后被推出来,就要用航车将它吊起,堆放整齐。顺着最边上四十多级铁焊的楼梯,可以爬上航车的厢型控制台,这就是我上班的地方。这里三面通风,冬冷夏热。夏天也就罢了,你脱得只剩条裤衩也没人看得见,虽然还是热。但到了冬天,你就算背着一床棉被,也无法在空荡的六米半空,抵御寒风习习的刺骨滋味。
这个时间,只要天不下雨下雪,我们都在山上晒月亮。所以如果你在月光下的山林中,看见三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用害怕,我们不是僵尸、不是鬼怪,我们只是在庞大师的带领下正站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