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许汝贞(第1 / 2页)
可久别重逢的激情总还是要过去的。激情过去了,他冷淡下来。我发现了这份冷淡,问他是不是仍然要分手。他装无事,笑着说:“你要是给我生个孩子,我们就不必分手。”
那时,他对我说,我就像阳光幻化成的小鸟,他始终认为自己配不上我。我骂他“榆木脑袋,”正中他的痛处,使他担心会永远地失去我。可我当时是多么爱他,他是我的丈夫,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将要携手面临死神的人。我跟着他回了宾馆,第二天就跟着他回了国。再回到读书、教书、做饭、洗衣的生活。若说觉得多么难过,也并不特别难过。我只是非常非常爱他,认为为了一个男人过着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对。一柴一饭中都是幸福。
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我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我坚持不生孩子,坚持回法国去,那么就一定会分手了。我告诉他:离开他是极其痛苦,但如果生活已经成了这幅样子,硬要牵扯在一起也没有意思。当天我就搬出了我的家,只收拾了几件喜欢的裙子,带了我的画具。背着画板、提着一个极小的包,坐火车去我母亲家看望她。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的母亲。第二天,我正在法国筹备毕业画展的时候,她悄然离逝。等我回国之后,亲戚才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认为他不可理喻,我们在塞纳河边大吵一架。我骂他是“搞理工科的榆木脑袋”,他骂我是“满脑袋乱麻的疯婆子”。我哭着逃走,迷失在巴黎街头。他四处找我,不懂一句法语。找到我的时候,他哭了。
我母亲的家在江南青翠如雾的山间。我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即将离开的时候,他又一声不吭地跑来了。
我申请学校、准备留学,他不是不知道。到了这个时候,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讲了。一切就绪,我独自出发。我没有想到,离开他、在艺术的殿堂遨游竟然会这样快乐。我在巴黎度过的头两年,可以说是快乐极了。大部分时候,他甚至不会出现在我的脑海。白天,我学习、临摹,晚上就关在我又小又旧的房间里创作。放假时,我就周游欧洲。去意大利看雕塑,去希腊看神庙,去画欧洲的阳光、欧洲的阴雨、欧洲的山脉。两年,我没有回国,没有见他一面。有时,我会给他写一封信,告诉他我很好、很快乐,很幸福。我告诉他,我在山中遇到了一场暴雨,简直如上帝的惩罚,极其酣畅淋漓。我告诉他:希望能与他一起体验这些令人恐惧又令人神往的美丽的世界。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的地址,因此自然也没有收到过他的回信。
如此,我们的生活变得身心俱疲。在我即将三十岁的时候,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管什么丈夫、也不管什么婚姻,我要去法国圆我的留学梦。
在第二年学期结束时,我终于回国了。飞机降落时,我才感受到对他的思念。我是他的小鸟,是太阳化成的小鸟。我飞入他的怀中,他拥抱我,我们把两年分别的思念化作无比的激情。可我哪里知道,在那之后,他竟然向我提出分手。
我不是傻瓜。我不想生孩子不是怕疼,也不只是在撒娇。我们由日复一日彻夜地谈,到日复一日地争吵。什么事都扯了出来。我便告诉他:“我为了你没有去留学,不做母亲是我的条件,咱们谈好的,没有反悔的道理”。于是我没能去留学的事也被翻来覆去地拿出来争吵。他说他恨我,说我用留学这样的事来要挟他,让他心怀愧疚。
我连衣裳都还没有穿上他就提出分手,我极其羞愤。可丈夫提出要分手,我还有什么挽留的必要呢?我扯起衣服就向外走去,想着要赶紧买机票回法国。可他又在后头拉我,求我,说他说错了,只是一时激动。我知道我们都不再是十几岁冲动的少年了。说出了分手两个字,必然早就想过千百遍。他一定早就什么都想好了。
与我相守有什么不好?他答应了我。我们平时各自忙碌,一有时间就幸福地厮守。有假日时,他带我全世界去玩。去印度、去英国、去日本、去欧洲。去法国时,我在卢浮宫里流连了半个月的时间。他开始还陪着我,后来觉得无趣极了,就放我一个人尽情地在里头流浪。看过了卢浮宫,又看奥赛美术馆,我不愿回国,连我们住的房间也不愿回去。如此看着看着,他对我有了怨恨。他怀疑我在用这样的方法抗议,报复他扰乱了我的留学梦。
我原以为,只要给他足够的温柔和爱,一定能陪伴他度过这个危机,谁知我的温柔给了他一个误会,他以为我总是可以被劝服的。哪个女人真的不想做母亲呢?说什么不想做母亲,不过是嘴上撒撒娇罢了。他问我为什么不愿意生孩子,问我是不是“怕疼”。从前他拿我当孩子,我十分受用,可到了这个时候,我只觉得他把我当成傻瓜。
可我看着他哀求的样子,毕竟心软。一走了之不是办法,我便要他说清楚。他说,我一走两年,除了只言片语什么也没有。他过得太痛苦,不愿再这样下去。可见到我决然离去的样子,又觉得受不了。
在我们婚后第五年时,他开始劝我要一个孩子。那时候,他快要四十岁了。我知道他面临着中年男人的危机,男人总有那样的本能——想要延续自己的血脉。可我没有办法满足他的这个心愿。做一个母亲这件事,是我人生中从来没有过的计划。
他看起来那么忧伤。他的忧伤是我最初爱上的东西啊。我把他抱在怀里,这么看来,反而他倒像个孩子了。我们便不再提分手之事,在一起厮守着,几乎一个星期也没有离开我们的房间。
可裂痕始终是在我们之间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