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 / 4页)
“不,好孩子都是天使。”
“可能是鸟人。”
梅菲斯被儿子呛得咽气的时候拼命地回忆,她什么时候灌输过天堂天使鸟人的知识给儿子,也可能是他爸爸吧,他最近总是脾气不良。她收拾心神,眼睛与儿子的对视,温柔而坚定地道:“妈妈爱仔仔。仔仔不会死。”
骗人的把戏!葛培森懒得再与这个米线打嘴仗,管她爱谁,他又不是她的仔仔。他刚刚忙活了会儿,倦了,脖子酸痛,靠着软垫才舒服了点儿。梅菲斯见此,知道每次儿子闹累了都是这样蔫头耷脑有气无力,她忙拿来柔软的小毛巾,倒一点儿温水浸湿,轻轻抹过仔仔的汗脸。舒服的感觉立刻画满葛培森的心,他懒懒抬起眼皮,看眼前的米线如对待珍宝一般地擦拭他一枚枚的小手指,虽然依然觉得这个女人愚蠢,可心里跟着温暖的毛巾也温暖起来,刚刚满心的对前世的对今世的混乱奇迹般地安定下来。他想,蠢有蠢的好处,要是这米线聪明一点儿,他早给扇耳光扔阴沟了,哪还轮得到这般待遇。即便是最高贵的俱乐部都享受不到如此体贴入微的服务呢。
梅菲斯见儿子久久不语,以为他闹累了,就轻轻地道:“仔仔,以后痛了就立刻喊妈妈,千万别自己忍着。仔仔疼,妈妈更心疼。知道吗?”
葛培森从震惊中回过魂来,发现自己已经落在女人的怀里,他又郁闷地想反抗,这都把他当什么了,猫猫狗狗吗?可是女人温柔而略粗糙的手却奇异地抚平了他身上的痛,让他决定忽视刚才被剥光光看光光的窘迫,他现在的身体容不得他形而上的骄傲,他只好低头选择形而下的享受。清醒过来的他决定闭嘴。他已经看清自己目前面临的困局,他是个病童,他依赖这个米线而活,若是被米线发现他已不是她的儿子仔仔,他的命运堪虞。别的正常儿童还有人贩子盯着,他咕噜一般出街,恐怕连福利院都争相趋避。他很悲哀地想,他以后得依靠这个憔悴的米线而活,而且过的将是要质量没质量,要快乐没快乐的生活,如果每一天都是如此痛苦,那是何等的行尸走肉。可是刚经历车祸获得新生的葛培森此时却是无比留恋生命,他忍不住紧紧抓住米线的衣襟,即便是行尸走肉,也好过眼睛一闭。只是他想念前世的亲朋好友,他已经窝窝囊囊地再世为人,他们却该怎么办?
米线似乎是看出葛培森身上痛苦减少,他手里被塞一个黄色塑料小鸭,放在床头靠着枕头看米线出去。一会儿,他就听见外面的人用流利的英语讲电话,“丹尼?仔仔今天很乖,你早点回来吃饭吧……真的很乖,起床都没吵一句,可能那药有点用了……好吧,那你早点儿回,别太累着。”葛培森虽然被极端荒诞的死而复生事实打击得昏头昏脑,可还是听清外面说的是什么,心说这咕噜的爸爸并不待见儿子,也没良心地不肯回家接替辛苦的妻子。
但葛培森心里有更多的迷乱,他的脑袋一心多用地闹哄哄地想着前世今生,他压根儿放不下前世,可是他却得艰难地面对今世病弱的身体。那个米线却不容他静心想个明白,打完电话又好死不死地飘到他的面前。葛培生见她明明眼睛里都是失望,可是脸上却挂着硬挤出来的笑容。他看着这么一张不事修饰的脸厌烦,听米线问他要不要去厨房看妈妈烧菜,他有点儿不想理这女人,哼道:“我要那个。”他勉强抬起手指指向床头柜上摆满的药瓶子,他要清楚自己的病是不是有救。
“好的。”梅菲斯经常应付这样的要求,儿子最恨吃药,对这些药瓶有深仇大恨,只要能抓到药瓶就一定死命摧毁。她悄悄侧身遮住仔仔的视线,飞快将几只药瓶与药盒分离,回头就笑眯眯将纸药盒放到婴儿车上。葛培森心说,成人就是这么明目张胆地骗孩子。但他很快就被梅菲斯不由分说地一把抱到婴儿车上,推去厨房间。葛培生非常反感米线不顾他的私人感受自说自话,可是他本质还是大男人,不肯跟小女人一般见识到为小事斗嘴,可是他又郁闷自己束手无策,只得狠狠捏一把手中那只滑稽可笑的黄色小鸭,听到鸭子响亮尖锐地发出一声怪叫,吓得米线推车的手一滞,他才满意放手。
葛培森看出这是一个小小的才一室一厅的房子,厨房小得无法转身,只好弄个看似时髦的开放式厨房。用他前世的话说,这种房子只能称其为窝,只能满足人类最基本的动物性的需求。他轻蔑地想,这样的居住条件,说明米线和丹尼并不出色,难怪米线看上去一脸憔悴,丹尼没人性到不肯回家。他不屑视察米线奋力做菜的“英姿”,抓起药盒,用不够灵活的手指艰难掏出里面的说明书,认真阅读起来。梅菲斯不时抽空看儿子一眼,见仔仔一脸人小鬼大,皱着眉头似是很有学究样子,不由好笑,因丈夫晚归而不佳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专心烹制适合仔仔口味的软糯菜肴。
葛培森合上眼帘,忽然有些不敢看眼前这个傻女人的眼睛。米线这张憔悴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波光涟漪,充满甜甜的温暖。他即使性子再狂傲,而现在又痛苦万分,还是不愿伤了这么一双对他全心全意地真诚着的眼睛。他只有闭上眼睛,唧唧哼哼一下,算是回答。好在他有病躯可以成为借口。
他后来一直没说话,即使又哪儿痛哪儿痒,也不叫嚷,只咬牙死忍。他的心是强大的男人,他又不是婴儿。米线后来喂他吃饭,他也毫无抵抗,即使吃下去肠胃并不舒服,嘴巴里一点没有味道。他无非是不想与小女人为难,那很不男人。饭后米线扶着他,数着“一二三四”让他在客厅散步。他每走一步,脚底就跟针刺一样地难受,他苦中作乐地暗笑自己是雄美人鱼变的,又暗叹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会变成泡沫。他现在心灰意赖,反正一死,很快地死,只要不麻烦,随便米线折腾去,即使吃一把药也顺从。
但走了一圈他就累了,他已全无过去累不死打不垮的身体,他倚在米线怀里昏昏欲睡,等不到看晚归的那个真仔仔的爹丹尼了。好在米线了解他,抱他上床,轻轻为他做着按摩,让他僵硬的躯体得以放松睡去。葛培森倦极睡去前,一直念念不忘一个问题,什么时候趁米线不在身边,给他前世那个从来没变过号的手机打个电话,他努力回忆两年前他有没有接到过什么莫名其妙的来电,但似乎都没有,他原来的生活太正常,才显得而今的咕噜是如此不可思议。
二
葛培森却对比着手中几张说明书,看得面如死灰。原以为总算是前世今生,即使长得像咕噜,好歹也是一条性命,好死不如赖活。没想到说明书针对的病大名鼎鼎如雷贯耳,起码两年后的他知道,这种病没治,属于胎里带来的基因病,他目前生命的唯一使命竟是——等死!葛培森此时忽然意识到遭遇车祸,立马咽气是种多么幸福的死法。而现在的他却得承受病痛等着慢慢地死,等着病魔一丝一丝地抽走他的生命。他毛骨悚然地想到古时酷刑“千刀万剐”。老天,他究竟做了什么,他不过是犯上不尊一些,老天至于如此惩罚于他吗?
梅菲斯惊异于垂着头的仔仔反常的长时间没有动静,放心不下,不管锅上正炒着菜,立刻关火,蹲下来细看仔仔脸色,却见蜡黄一张小脸就跟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她最先以为是痛出来的眼泪,可仔细一看不像,那是冷汗。她急得大呼:“仔仔,怎么了?痛吗?仔仔……”
葛培森满心惊惧,可现在只有眼前的这个米线可以对话,他垂头丧气地道:“我是不是很快会死?”
梅菲斯舒了口气,忙道:“不会,仔仔是妈妈的天使……”
“死了进天堂的才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