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两重心字(第2 / 5页)
素素捋起纷乱的长发,不知为何就怔了一怔。牧兰又说:“并没有别人,就是他和长宣,请我们两个吃扬州菜。”
许长宁见几个侍从都是一脸的难色,便笑道:“瞧你们这点胆量,真是给你们三公子丢人,他都不怕,你们怕什么?”三公子笑着说:“你别在这里激将,我说话算话,今天晚上定要去府上叨扰的。回头我给老宋打个电话,万一父亲问起来,叫他替我圆谎就是了。”
素素说:“我这样子,实在不能去了,牧兰,真对不起。”牧兰笑道:“快快起来梳个头洗个脸,我保证你就有精神了。”又说,“你就是闷出来的病,出去吃饭走动走动,说不定就好了。”素素强自一笑,说:“我实在是不想去。”牧兰拖着她的手,“再不舒服也得吃饭啊。我记得你最爱吃扬州菜的,这回是在二十四桥,正宗的淮菜馆子。”不由分说,将她推到洗脸架子前,“快洗把脸换件衣服。”
慕容夫人道:“就是年轻,才成日拈花惹草的。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只要他不弄出事端来,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你父亲平日里最看紧他,我要是再逼他,只怕要弄僵的。老三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性子上来了,谁的话都不听。上回你父亲那样生气,他连一声都不吭,若是肯说一句软话,何至于惹得你父亲大发雷霆?要不是我进去拦住,不知道你父亲还会怎样。”又说,“父子两个,一样的坏脾气。你父亲也是,顺手拿到什么就是什么,老三更是倔,眼睁睁瞧着拿了镇纸打过来,明知道会头破血流也不躲一躲,到如今那疤痕才叫头发挡住了。”
许府里的晚宴只算是便宴,但豪门世家,派头自然而然地在举手投足间。连牧兰都收敛了平日的声气,安安静静似林黛玉进贾府。好容易一餐饭吃完。仆人送上咖啡来,慕容清峄却一扬眉,“怎么喝这个?”许长宁笑道:“知道,给你预备的是茶。”果然,用人另外送上一只青瓷盖碗。慕容清峄倒是一笑,“你真是阔啊,拿这个来待客。”许长宁道:“我怕你又说我这里只有俗器呢!”慕容清峄道:“我平常用的那只乾隆窑的雨过天青,有回让父亲看到了,老人家不知为什么心里正不痛快,无端端说了一句‘败家子’,真是触霉头。”
锦瑞笑道:“妈,父亲不过教训了他一次,您就说了多少回了?这才叫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六
却说素素旷了一日课,牧兰下了课就去找她。路太远,于是她坐了三轮车过来。在巷口下了车走进去,正是黄昏时分,家家户户都在做晚饭。路旁的煤球炉子上,炖着热气腾腾的砂锅,三五成群的小孩子在巷子里玩耍,笑声又尖又利。牧兰远远只见院门关着,心里于是思忖,难道不在家?走近了才看见,院门原来只是虚掩着的。她推门进去,在院子里叫了一声:“素素。”不见回答,往前走了几步,只见门也只是虚掩的,于是又叫了一声:“素素。”屋内并没有开灯,向西的窗子里射进来几缕斜阳,朦胧的光线里,只见她躺在床上,听见脚步声,才慢慢转过身起来,问:“你怎么来了?”
慕容清峄却说:“妈,又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您这样兴师动众地找他们来问,万一嚷嚷到父亲耳朵里去,只怕真要伤筋动骨了。”
来人走得近了,月色照在脸上清清楚楚,却是那慕容清峄本人。她做梦也想不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样的陋巷中,又惊又怕,往后退了一步。他却含笑叫了一声“任小姐”,举目环顾,道:“你这里真是雅静。”
这时李柏则方才笑道:“母亲放心,老三说没事,就是没事。”锦瑞也笑,“他这也算吃了亏?咱们老三,从来都是女人吃他的亏,断然没有他吃女人亏的道理。”慕容清峄笑道:“大姐,你今天怎么就不肯饶我了?”锦瑞道:“我这是为了你好。”又说:“现如今你是野马,难道真没有套上笼头的一天?回头我要告诉康小姐,看她是什么想法。”
她吓了一跳,手一抖钥匙就掉在了地上。转身只见来人倒有三分面善,只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人微笑着说道:“任小姐,鄙姓雷,鄙上想请任小姐喝杯茶,不知道任小姐肯不肯赏脸?”她这才想起来,这位雷先生是那三公子的侍从,在马场与许府都不离左右,怪不得自己觉得面善。他既称鄙上,定是那慕容三公子了。她心中怦怦直跳,说:“太晚了,下次有机会再叨扰慕容先生。”那雷先生彬彬有礼,说:“现在只八点钟,不会耽误任小姐很久的。”她极力地婉言相拒,那雷先生只得转身向巷边走去,她这才看到巷边停着两部黑色的车子,都泊在墙壁的阴影里,若非细看,一时真看不到。过了片刻,只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她以为是那雷先生回来了,心里怯意更深,只是那柄小小的钥匙不知掉在了哪里,越急越找不见。
慕容清峄却怫然道:“做什么要提她?她算是我什么人了?”他们姐弟斗嘴,慕容夫人是司空见惯,见儿子生了气,这才道:“我正要问你呢,这两个月倒没见着她上家里来,你和她是怎么了?”
许长宁果然即刻往家里挂了电话,叫人预备请客。及至傍晚时分,一切俱已妥当。素素本不欲去,但牧兰只觉得此去许府,虽非正式,但是是意外之喜,哪里肯依她,只软语央求她做陪。几乎是半求半劝,将她拉上汽车。
牧兰听她说话的声音倒还似平常,她是常来的,随手就开了灯,“咦”了一声问:“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不是病了?”
牧兰适才听他与许长宁对话,已隐约猜到他身份不一般,这才知晓竟是赫赫有名的慕容三公子。只见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手中把玩着那条蟒皮马鞭,虽是一脸的漫不经心,但当真是芝兰玉树一般风度翩翩。许长宁本来也是一表人才,竟是相形见绌。只在心里想,原来他长得还是像他的母亲,报纸上常常见到她的照片,雍容华贵。
素素摇了摇头,“我只是头痛,所以想睡一会。”牧兰说:“我就知道你是不舒服,不然不会旷课的。”又说:“晚上长宁请客,还打算请你一起呢。”
许长宁听他这样说,果然高兴,突然想起来,说:“竟没有替两位小姐介绍。”于是说:“牧兰、任小姐,这是慕容三公子。”那三公子却道:“外人面前也这样胡说?我有名字,慕容清峄。”
秋天的晚上,路旁草丛里都是虫声唧唧。倒是一轮好月,泼泼溅溅的银色月光,照得路面似水似镜一样平滑光亮。她借着那月色在手袋里翻钥匙,她住的房子是小小的一个院落,篱笆下种着几簇秋海棠,月色里也看得到枝叶葳蕤。院门上是一把小铁锁,风雨侵蚀里上了锈,打开有点费力,她正低头在那里开锁,却听身后有人道:“任小姐。”
慕容清峄道:“我和康敏贤早就一拍两散了,你们以后也别拿她来说。”锦瑞说:“敏贤人漂亮,又聪明和气,世交里头,难得有她这样出众的女孩子,连父亲都赞她‘敏慧贤良,人如其名’。你为什么这样对人家?”慕容清峄只是不耐烦,说:“母亲,我还有公事,要先去一趟。”不待锦瑞再说什么,就站起来。
许长宁也不挽留,只是亲自送出去。牧兰与素素不过多坐了一刻钟,也就告辞。许长宁派车送她们回去。牧兰家在市区里头,素素却住在市郊,于是车子后送她回去,她道了谢,目送许府的车子离开,才转身往巷子里走。
慕容夫人见他匆匆走了,方才道:“锦瑞,你今天是怎么回事?”锦瑞道:“我是为了他好,老三年轻荒唐,我怕他闹出什么事来,回头让父亲知道了,大家吃不了兜着走。”
一旁的许长宣却插话道:“夫人日常待客用的那套,倒是极好的钧窑。”慕容清峄笑道:“如今母亲也懒怠了,往年总是喜欢茶会与舞会,今年家里连大请客都少了。”一面说,一面却抬手看表,“要走了,父亲说不定已经派人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