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 / 5页)
我径直走到外甥对面坐了下来,翻译家正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着做饭。收音机里流淌出阵阵琴声,后来变成了管弦乐。
我回答。
趁他们不注意,我偷偷观察起外甥的嘴。外表没有一点异常,嘴唇长得匀称完整,勺子里的汤汁都安静地流进了他的喉咙里。
“不知道。”
我有舌头吗?我竟无来由地担心起自己来,轻轻地用牙齿咬了咬。
“是第一钢琴协奏曲,你知道这首曲子吗?”
外甥打开小盒时细微的指甲声,纸张洁白的颜色,走笔的架势,递过字条时的随意,所有的一切都起到了和说话声音相同的作用。
翻译家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块。外甥把空盘子推到一边,把另一盘还没有吃的菜拉到跟前。我为了更好地理解翻译家的意思,数起了勺子上滴下来的黄色汤汁。
其实我脑子里光想着这不可思议的对话,肖邦什么的一点也没听进去,只是顺着外甥的意思点了点头而已。
“小的时候舌头上长了恶性肿瘤,所以不得不切除了。”
“嗯,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翻译家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话题几乎全都围绕着外甥。他夸耀外甥的优秀,描绘外甥的未来,从婴儿时期到最近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一一讲给我听:外甥刚出生的时候,因脐带绕住脖子陷入假死状态;外甥出演过奶粉广告;外甥在百货店里走丢了;外甥因为救了一只溺在河里的小猫而上了报纸……宛如小蜘蛛一个接一个从卵里孵化出来,外甥的事迹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每个故事又产生无数分支,交织着他自己的回忆、对政治的看法还有说别人的坏话。
外甥说。不,没有说,因为他不会说话。但我觉得自己听见了他说的话。
只有死去的妻子,那个被丝巾勒死的妻子,他从没提到过。只有妻子被他摘除,掉进了沉默的深处。
“是肖邦。”
我几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一心想着怎样才能表现得津津有味。外甥依旧我行我素,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他的鼓膜也一并被摘去了。
“还有这种事?”
“你不觉得它很棒吗?”
“是的,很遗憾,就是这么回事。”
外甥挂在脖子上的镀银小扁盒,烟盒模样,里面装着一个小本子。他撕下一张纸,拿出配套的小笔,垫在小盒上写起字来。这一连串的动作实在流畅至极,就好似我们确实在正常对话一样。
关于舌头的对话就此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