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 / 4页)
老鼠还在挠,越是折腾,尾巴就被夹子夹得越紧。它小小的后背已经筋疲力尽,瞳孔润泽黝黑,一刻不停歇地吱吱叫着。
第二天,外甥按计划离开了F岛,没和我打一声招呼,也没留下任何口信。
鞭子又一次落了下来。从肩胛骨到侧腹传来一阵剧痛。涌泉奏出的音乐余韵消失后,我神志恍惚地发出惨叫,叫声和老鼠的叫声重合在了一起。
“我得好好治治你们这些家伙。”
这颜色着实令人感到恐怖。绝对称不上美,却很纯粹,不由分说地支配了所有的风景,阵阵波浪宛如呼吸一般起伏。好不容易在水平线边上露出了一条细长丝带般的天空,却被袭来的重重乌云挤得没了立身之所。就连停在礁石上的海鸥,都不安地仰望着天,仿佛在犹豫是否要飞上去。
大概老鼠的尾巴上也有神经吧。它挣扎得很剧烈,要是把尾巴弄断了岂不是更痛苦吗?那样肯定会流血的,多多少少肯定会流血的。老鼠的血是什么颜色呢?
那一天是个罕见的阴天。明明是白天,却如黎明前一般昏暗。哪儿都找不到太阳,青灰色的乌云层层叠叠,把天空盖了个严严实实。被染上同种色调的还有大海。
男人拿起了鞭子。这根鞭子放在堆成山的土豆汤罐头和玉米脆皮盒中间,分明是和周围一切不搭调的东西,却巧妙地伪装成食品藏身于其中。我一直没有发现它。
只有从厨房漏进来的点点光芒照着男人的后背。风声中仿佛夹杂着水声,估计这场雨还是下来了。
翻译家说。
装花生的袋子、芦笋罐头、放盐的瓶子都盯着我,它们不出声,垂着眼皮,屏住呼吸。洋葱一直在地板上老老实实地等待着。
“是的。”
男人换了个胶卷。那些胶卷从他的西服口袋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突然,角落里传来了声响。他用脚把米袋子踢开以后,露出一个小笼子,笼子里面有一只掉进陷阱的老鼠。还是一只小老鼠呢。
小镇被一种诡异的寂静包围着。海边没什么人影,只有海鸥极为显眼,饭馆的露台即便到了中午也净是空位。崖壁那边的售票处、快艇租赁处、刨冰小摊、观光车管理公司,各处的工作人员都闲极无聊,呆滞地望着远方。旺季还没过去,有的土产商店却已经关了张。日光照在闲散的海岸大道上,备感刺眼。
他用那个鞭子抽起我来。鞭子细长而柔软,把手上的天鹅绒布吸入了适度的汗,闪着光泽。玛丽依深爱的骑马教练拿的肯定也是这种鞭子吧?男人每次抬起手,鞭子就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在空中飞舞。弧线那么优美,令我几乎忘记这是给我带来痛苦的东西。他每次会稍稍变换挥舞的角度,鞭子在狭小的空间里自由自在地游弋,决不会碰到食品、墙壁以及锁链这些无意义的东西。鞭子准确地落在我的身上。
但是,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上午出现在爱丽丝大堂里的,只有三个月前就预约了的老年夫妇和推销化学抹布的人。最后一班公交车也开走了。衣兜里的字条,自那以后再没有增加过。翻译家和我又回到了只属于我们的二人世界。
比起疼痛来,更能抓住我的心的是声音。它宛如纯粹而高雅的管弦乐器在演奏。鞭子遍及我身体上所有的卑微之处,令隐藏在身体内部的脏器和骨头都产生了痉挛。自己的身体居然能发出这么充满魅力的声音,实在难以置信!宛如积淀在身体最深处的空洞里的涌泉,不断地在震颤。
我本来还想着他下了游船之后,在公交车来之前会先到爱丽丝看看我。毕竟从大衣柜里爬出来之后,我们一心想着不要被妈妈发现,慌慌张张地就分别了,什么告别的话也没有说。
我明知故问。
“可怜的家伙。”
“他,回去了吧?”
老鼠被夹住了尾巴,正在使劲挠着笼子想要逃跑,一直痛苦地吱吱叫着。
我们站在游船甲板上,眺望大海。就在前几天,船上还满满当当,人多得几乎要溢出栏杆去,现在也都没了踪影。貌似出去买东西刚回来的疗养院管理员,正靠在船舱的窗边打盹。咖啡店的大叔出了柜台,正在船头抽烟。还有几个游客,看样子是找不到消磨时间的好办法无奈上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