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 / 6页）

她垂下了睫毛，把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轻声说：

“当”的一声，他手里的叉子落在盘子里。他瞪视着她，眼睛里迅速地涌进一抹难以描绘的惨痛和悲愤。他死死地，深深地，长长久久地瞪着她。呼吸沉重地鼓动了他的胸膛，他的眉头紧蹙了起来，眉心里有几道直直的刻痕。某种刺心的痛楚使他激怒了，使他苦恼了，使他悲切而难以忍耐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喘息地，低声地，压抑地，从喉咙深处迸出几句话：

“别骗我。”他用手指抚摸她的眼角。“你的眼睛不会无缘无故而湿的。”他的声音温柔而诚挚，温柔得让人无从抗拒，“告诉我！”

“你很忙，你不像我这样闲散，我不敢打扰你。”

牛排送来了，那香味刺鼻而来。她用餐巾遮着那四散的油烟，提着精神说：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闻起来就够香的，我饿了。”

“并不是在家里才会寂寞，”她轻柔地说，“我出去游荡了一整天，在每个街角，每个橱窗，每个商店里……都看到寂寞。所以，我回到家里来。但是，家里也并不比外面好。”

他用手捧着她的面颊，凝视她那深幽如梦的眼睛。

笑容从她的唇边消失了。抬起头来，她正视着他，她的眼睛里布满了一份无奈的、恻然的凄凉。

“不要！”她抬起头来，仰望着他，她眼底的湿润在扩大。“你不许这样说，也不该这样说！你要了解，我在欧洲长大，这儿对我虽然是故乡，却非常陌生。偶尔，我也会想伦敦，想那儿的朋友，想西敏寺的钟声，想海德公园的露天画廊，街头的艺术家，想皇家的芭蕾舞，想那无数无数的剧院……那儿，毕竟是我生活了八年的地方！”

“我只爱我的姐姐，”她轻声说，“好爱好爱我的姐姐。至于我的弟妹，他们是些小洋鬼子，我这样说或者太过分了，但他们确实是些小洋鬼子。他们不会说中文，黄头发，蓝眼睛。有次，我那个大弟弟跟我吵架，他用脚踢着我骂：‘你这个中国猪，给我滚出去！’我那懦弱的母亲，只用无可奈何的眼光看我。从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到曼彻斯特去看母亲。我心里的母亲——”她低叹一声，“是碧槐！但是，她死了。”她低下头去，用手遮着额，有两滴水珠落在洋葱汤里。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江淮，你不应该让她死！你真不应该！”

“如果你觉得寂寞，一定是我不好。”他真挚地，诚恳地，温柔地说，“我居然填补不了你心里的空虚？我一定不好！”

他紧握了一下她的手，收回手去，他注视着她，眼底充满了诉不尽的温柔和感情，他低沉而略带沙哑地说：

“寂寞？”他不解地。“白天我找过你，你一天都不在家。”

“为我多吃一点，丹枫。握你的手，就知道你有多瘦！为我多吃一点！”

“我想，我有点寂寞。”

“你怕我瘦？”她冲口而出，“怕我像姐姐那样忽然死去？怕我死后没有另一个妹妹来填空？”

他伸出手去，盖在她的手上。

“你有什么不好？”她困惑地。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眼底的雾气消失了，又清亮有神了，她勉强地笑笑：

“不敢打扰我？”他柔声问。“当你寂寞的时候，你却不敢打扰我？人生会有什么事，比你的寂寞对我更严重？”他抚摸她柔软的长发。“我不好，丹枫，你原谅我，我不好。”

“对不起，我总是破坏气氛！”